夜色渐深,听竹苑内烛火摇曳。肖战坐在琴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发出不成调的零落音符。白日里苑中焕然一新的景象和那张价值不菲的古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搅乱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
他终究还是抬手,指尖轻轻落在了琴弦上。一曲《梅花三弄》缓缓流泻而出。与从前在谢府时随心所欲的洒脱不同,也与之前无声虚抚时的悲怆孤高迥异,此刻他的琴音里,多了几分刻意的平稳与收敛,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每一个音符,不愿泄露半分真实心绪。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技法纯熟,心绪不宁。”
一个低沉的嗓音突然在寂静的苑中响起,惊得肖战指尖一颤,按错了一个音,发出刺耳的杂音。
他猛地抬头,只见王一博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倚在了门框上,玄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正静静地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得惊人。
“王……王爷。”肖战连忙起身,心脏因受惊而急促跳动。他竟未察觉对方是何时来的。
王一博缓步走进屋内,目光扫过琴案,最后落在他微微泛白的脸上:“梅花傲雪,凌霜独放。你的雪在何处?你的傲骨,又藏在了哪里?”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向肖战试图隐藏的内心。
肖战垂眸,避开他审视的目光,轻声道:“败军之将,阶下之囚,何谈傲骨?能苟全性命,已是王爷恩典。”
“哦?”王一博走近一步,带着一身夜间的寒意,停在他面前咫尺之处,“所以,你便用这委曲求全的琴音,来应付本王?”
他的靠近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肖战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松气息。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琴案边缘。
“肖战不敢。”他稳住心神,抬眼迎上王一博的目光,试图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坦诚些,“只是技艺生疏,怕污了王爷清听。”
“清听?”王一博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本王在你眼中,是那等附庸风雅之人?”他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琴弦,而是虚悬其上,目光却牢牢锁住肖战,“琴为心声。你此刻的心声,便是这般的……言不由衷,战战兢兢?”
肖战的心猛地一沉。他发现,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就像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迷雾。
“王爷想听什么样的心声?”肖战索性不再掩饰声音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是恨意?是不甘?还是对王爷……感激涕零?”
他终于将连日来的矛盾与挣扎,隐晦地摊开了一角。
王一博的眸色骤然转深,像是瞬间凝聚了风暴。他非但没有因这近乎顶撞的话动怒,反而像是被取悦了般,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终于……有点活人气了。”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他向前又逼近一步,两人距离近得呼吸可闻。他抬起手,这次,指尖轻轻拂过肖战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眼睫。
肖战浑身一僵,几乎要屏住呼吸。那触碰冰凉而短暂,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危险。
“恨与不恨,甘与不甘,都是你的自由。”王一博的指尖下滑,虚虚点在他的心口,目光灼灼,“但本王要的,是你的‘真实’。哪怕这真实,是淬了毒的刀。”
他的话语如同最凌厉的剑,劈开了所有伪装。肖战怔怔地看着他,在他深邃的眼底,看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他要的,不是一个顺从的傀儡,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甚至带着尖刺的、完整的“肖战”。
“弹给本王听,”王一博收回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语气恢复了命令式的平静,“弹你真正想弹的曲子。让本王听听,你的真心,到底是什么模样。”
说完,他不再看肖战,转身走到窗边的太师椅前坐下,阖上眼,竟是一副准备静心聆听的姿态。
肖战站在原地,心潮澎湃。他看着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他给了他温暖住所,给了他书籍古琴,救他于危难,却又时刻提醒他棋子的身份。他冷酷、霸道、难以捉摸,此刻却向他索要一颗“真心”。
这简直荒谬至极!
可是……肖战的手指缓缓握紧,又松开。他走到琴案前,重新坐下。这一次,他没有再刻意控制情绪,任由连日来的迷茫、恐惧、屈辱、还有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尽数倾注于指尖。
他弹的,依旧是《梅花三弄》,但曲风骤变。初时音调晦涩挣扎,如困兽低鸣;中段转为激越悲愤,似风雨摧折;最终,却并未归于沉寂,而是在一片萧索寒意中,透出几分不屈的韧劲,于绝望处,悄然生出一线极微弱的……期盼。
琴音在夜色中回荡,不再完美,却充满了鲜活而矛盾的生命力。
一曲终了,肖战指尖按在微颤的琴弦上,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渗出汗意。他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力。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王一博才缓缓睁开眼。他没有点评琴技,也没有追问曲中深意,只是静静地看着肖战,眸色深沉如夜。
“记住你今晚的琴音。”他站起身,走向门口,在踏出门槛前,脚步微顿,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别让本王……等太久。”
玄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听竹苑重归寂静。肖战独自坐在琴案前,看着那张犹自嗡鸣的古琴,心中一片茫然。他好像……踏出了危险的一步,将自己更深处暴露在了那个男人面前。
而前方,是深渊,还是救赎?他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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