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的另一端,沈清对着手机屏幕皱起了眉。图书馆三楼的白炽灯亮的刺眼。沈清趴在铺满复习资料的桌子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那两条发给林之远的消息,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却依旧没人回复。窗外的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响,他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越长越高。
就在这时,屏幕突然亮起,消息是贺宇丞发过来的,只有短短一行字:“之远爸爸走了,昨天早上的事,他已赶回家。”
“嗡”的一声,沈清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很快他站起身,抓起书包就往图书馆外跑。晚风灌进衣领,带着一丝寒意。回到宿舍,他翻找出钱包和证件,又打电话让朋友帮忙查找最快回小城的火车和路线。
“你爷爷家那边没有机场,可以坐最近凌晨的航班先飞到邻市,再转一个小时的火车。这是目前能查到最快的路线。”朋友在电话里说着。“是出什么急事了么?你爷爷不是搬过来了么?”
“是林之远。”
“得,不用说了。我给你把票先买了,你抓紧准备东西快去吧。请假的事你不用操心了。”
“谢谢。”
他翻出衣柜里最素的黑色外套背上书包奔向机场。安检、候机,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漫长。飞机冲上云霄,沈清看着窗外,此刻很想抱一抱林之远。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邻市机场。沈清顾不上吃一口东西,一路小跑,赶上最近一般回小城的火车。他想给林之远发消息,指尖在按键上悬了很久,却最终打出又删掉。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能做的,只是尽快出陪在他身边。
灵堂的白烛燃到第三夜,火苗在穿堂风里微微瑟缩,映得林之远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他蜷缩在客厅角落的长椅上,手机放在旁边柜子上,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沈清的短信躺在收件箱里,已经整整三天了。
第一条是前天中午问他最近找的实习工作怎么样。第二条是前天晚上,问他怎么没回信息,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手机被人抢了,他追不上人家,所以没了手机。
林之远无数次点亮屏幕,指尖悬在“回复”按钮上,却始终没有按下。他甚至不敢在点开短信,怕看到那些熟悉的字句,就会忍不住溃不成军。
他怕自己沙哑的声音吓到他,怕自己满身悲伤会传染给他,更怕面对他的关心时,那些撑着的坚强会瞬间崩塌。
两个小时后,沈清来到林之远家的小区。沿着路往前走。远远地,他就看到林之远家楼下的方向摆满了花圈,一股浓重的悲伤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朝着林之远家走去。走到门口,就看见林之远穿着一身黑色孝服再给他父亲上香。此刻一米八几的林之远身形薄的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林之远。”沈清轻轻唤了一声。
林之远身形一颤,随即猛地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林之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筑起的所有防线在那一刻发出了细微的龟裂声。他想冲过去,想紧紧抱住他,想把头埋在他颈窝。吸取一点点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这念头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但他没有。
他只是极快地、几部可查地移开了一下视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生生将那股几乎要决堤的情绪压了回去。他此刻是这个家的支柱,他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软弱,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的投入沈清的怀抱。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抬手抹了把脸,试图将脸上的疲惫和悲伤抹去。“你……你怎么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沈清走到他面前,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爷爷让我回来帮办点事。刚好路过,过来看看你。”林之远显然没有怀疑,他此刻的心思全被失去父亲的痛苦和见到沈清的震惊占据着。他看着沈清,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棉花。
沈清默默走到灵堂前方。从旁边取过三炷香,就着长明灯的火焰点燃,动作轻柔而郑重。他将香举至额前,闭上眼,深深地鞠了三躬。
上完香,他将香插入香炉,又静静地退到了一旁,没有去打扰正在应对其他吊唁者的林之远。他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林之远虽然一直在与旁人说话,但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沈清。他看着他在父亲灵前、恭敬的鞠躬,看着他低垂的脖颈流露出的哀伤与坚定,看着他默默退开。不去碰触他此刻敏感而脆弱的自尊。
他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说了一切。
他只是用这样一种安静的方式,告诉他--他在。
接下来两天。沈清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林之远。他没有说太多的安慰话,只是安静地融入那份沉重的哀恸里。默默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他会将那些素白的绸缎叠的整整齐齐;会给前来吊唁的人倒茶递水,用温和的语气回应他们的慰问;会在林之远独自发呆的时候,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递上一杯温水或者默默地陪他看着父亲的照片。
林之远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应对的场面太杂,悲伤像巨大的磐石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的目光会下意识地寻找沈清。看到他安静地在一旁折叠元宝,或轻声安抚母亲。他依旧没有拥抱他。
出殡的前夜,沈清陪着林之远在灵堂守了最后一夜。香烛燃烧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夜色深重。林之远有些撑不住,靠在椅背上短暂地睡了过去。沈清轻轻拿过一条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
天快亮时,林之远惊醒,身上滑落的薄毯让他怔了一下,抬眼便对上沈清温和的视线。
“时间快到了。”他轻声说。
他点了点头,喉结滚动,最终也只低哑地道出一句:“……谢谢。”
这一句,包含了太多。
出殡的队伍在清晨的薄雾中缓缓前行,白幡在微凉的风里轻轻飘荡,哀乐的调子低沉而绵长,像一根针,反复刺着每个人的心脏。林之远走在最前面,手里捧着父亲的遗像,挺拔的身影在此刻显得格外孤寂苍凉。
到了墓地,看着父亲的骨灰盒被缓缓放入墓穴,林之远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他想扑过去,却被身边的亲戚拉住了。沈清站在他身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他。当黄土覆盖棺木,意味着真正的永别来临。
阳光渐渐穿透薄雾,咋在墓地上,给这片悲伤的土地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温暖。林之远穿过人群看了一眼沈清,沈清也看着他,及其缓慢地对他点了点头。
仿佛在说:“我知道。”
仿佛在说:“都过去了。”
仿佛在说:“我还在。”
葬礼结束后的午后,喧嚣褪去,只剩下满身疲惫和一种空落落的寂静。帮忙的亲友陆续散去,家里只剩下林母和几个至亲长辈在低声说着后续的安排。
“我订了明天一早回学校的票。”沈清轻声开口,打破沉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连日疲惫的结果。
林之远点了点头,他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些,像蜘蛛网般缠绕着深不见底的疲惫。“我也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马路上,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前几天多了几分实在的温度。
“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沈清轻声问,“你这两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林之远确实没什么胃口,看着沈清担忧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楼下的小餐馆很安静,他们点了两碗粥和几个清淡的小菜。
林之远没说话,慢慢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微热的米粥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驱散了些许浑身的寒意。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沈清,他正低头喝着粥,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吃完饭回到小区,沈清停下脚步,看向林之远:“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
“嗯。”林之远点点头,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一样,早点休息。”
沈清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林之远回到家进了房间,走到窗边,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这两天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父亲的黑白照片、母亲压抑的哭声、灵堂里的白烛、墓地的冷风,还有沈清一直陪伴在身边的身影。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林之远一夜浅眠,醒来时头痛欲裂。起身看着曾经的学习桌,抽出那本他最喜欢的漫画书,忽然发现有一封信夹在里面。
林之远将它抽出来,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两张纸。他捏着信封边缘,停顿许久,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是父亲留给他的信。
信不算长,却字字千金,写尽了父亲的沉默深沉的爱与委屈。
他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灵堂前强忍的悲恸,而是混合着巨大悲伤、深切怀念、无尽遗憾,以及对无人理解父亲的努力与无奈,他不知道是因为失去父亲的难过,还是在替父亲的难过,复杂而汹涌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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