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江南路

书名:旧符新缘
作者:半颗

第十九章 江南路

夜色渐深,远尘在顾渊身侧的蒲团上盘膝调息。

内息运转数个周天,肩掌处的剧痛稍减,但经脉因过度损耗而产生的滞涩感,却非一时能够弥补。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破败的窗纸,带来一股沁凉的土腥气,也暂时掩盖了镇子里那些可疑的声响。

然而这份由雨声赐予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子时刚过,远尘闭合的眼睫倏然掀起。在绵密的雨声掩护下,他听见了——几不可闻的衣袂掠过湿滑屋瓦的细微声响,以及某种金属机簧被轻轻压下的“咔哒”声。

不是普通的官兵搜捕。来的是高手,而且擅长潜行与暗杀。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已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般飘起,瞬间移至顾渊床前。

几乎在他到达的同时——

“咻!咻咻!”

数点寒芒穿透窗纸,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床榻!并非寻常箭矢,而是三寸长短、泛着幽蓝光泽的透骨钢针!

远尘衣袖一拂,一股柔韧绵长的气劲荡开,将大多数钢针卷落在地。

但仍有一枚角度极为刁钻,眼看便要没入顾渊的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远尘并指如刀,指尖凝聚起仅存的内力,精准地在那枚钢针尾端一弹!

“铮!”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钢针方向偏转,“笃”地一声深深钉入床头木板,针尾剧颤,发出令人齿冷的嗡鸣。

顾渊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机彻底惊醒。

他猛地坐起,触及伤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但眼神已在瞬间恢复清明与锐利。

“他们找来了。”他低语,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杀意。

远尘微微颔首,示意他噤声。他凝神感知着庙外的气息,来人不止一个,气息阴冷而绵长,已将这座小小的关帝庙前后包围。

没有警告,没有喊话。

下一秒,庙门与数扇窗户同时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手中兵刃闪着淬毒的幽光,二话不说,便向两人扑来!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沉默得可怕,显然训练有素,目的明确——速战速决,不留活口。

远尘将顾渊往身后一护,戒刀已然出鞘。刀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没有呼啸的风声,只有一种凝练到极致的杀意。

“铿!锵!”

金铁交鸣之声骤起!远尘的刀法与他的人一样,看似清雅飘逸,实则蕴含着佛家的金刚怒意。

每一刀都精准地架开或格挡开致命的攻击,步伐腾挪间,始终将顾渊护在刀光笼罩的安全范围内。

然而他毕竟重伤在身,内力十不存一,动作之间难免滞涩。

一名黑衣人窥得空隙,手中淬毒短剑如毒蛇出洞,直刺他左肋空门!

顾渊看得分明,想也不想,抓起身边一个破旧的蒲团奋力掷出!

“噗!”

蒲团被短剑轻易撕裂,但也为远尘争取到了瞬息之机。

戒刀回旋,刀背重重砸在那黑衣人手腕上,骨裂声清晰可闻。

但这一下勉力运刀,也牵动了远尘肩头的伤口,鲜血瞬间从包扎好的布条下涌出,将他左肩的粗布衣裳染得更深。

“远尘!”顾渊看着他肩上迅速扩大的暗痕,声音都变了调。

“皮肉之伤,不碍事”

远尘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呼吸已明显粗重了几分,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刺客们看出远尘已是强弩之末,攻势愈发狠辣凌厉。眼看刀光剑影即将把两人吞没——

“唉……”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又似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紧接着,一点碧莹莹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在大殿中央亮起,如同夏夜坟地里的鬼火,幽幽旋转。

那光芒越来越盛,随即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道细如牛毛的碧色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射向每一名黑衣刺客!

“呃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那些碧色光丝一触及人体,便瞬间没入,刺客们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口鼻中溢出黑血,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变故发生得太快,前后不过一两个呼吸。

雨声依旧,庙内却已多了数具尸体,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腥的诡异气味。

墨先生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悄无声息地立在庙门处。

他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玉色罗盘,罗盘中央,一点碧光正缓缓熄灭。

他看着满地狼藉与尸体,眉头微蹙,随即目光落在远尘不断渗血的左肩上。

“倒是比预想的,来得更快些。”

墨先生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走上前,指尖迅速在远尘肩周几处大穴拂过,暂时封住了血流。

“看来,此地也不安全了。”

墨先生为远尘重新包扎的手法精准利落。药粉落下,一股清凉之意迅速驱散了伤处的灼痛,血也随之止住。

远尘看着自己被妥善处理的肩伤,静默一瞬,而后双手合十,对着墨先生行了一礼。

这一礼,郑重而深沉。

他并未说“多谢”,但所有的感激与认可,已尽在这无声的一礼之中。

墨先生受了他这一礼,算是接下了这份情。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调息中的顾渊身上,语气听不出波澜:

“狼毒已清,三日之内,行动便可无碍。但你的处境比中毒更危险。赵昆动用了七星帮。”

“七星帮?”顾渊脸色一变:“江南水路的霸主?”

“正是。他们耳目遍布漕运,你们走陆路是自投罗网。”

墨先生从怀中取出一枚木牌,上面刻着个“漕”字:“明日乘漕运的粮船南下。船老大是我故人,会送你们到临安。”

远尘忽然问:“先生为何如此相助?”

墨先生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顾渊腰间的军牌:“二十年前,我欠顾尉爷一条命。今日救他儿子,算是还债。”

他起身走向庙门,灰衣在夜色中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记住,到了江南,你们要找的不是具体的仇人,而是一个答案——

这天下,是否还值得忠良之后以血相护。”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顾渊心上。

待墨先生离去,顾渊才低声说:“我父亲……从未提过药王谷的事。”

“有些恩情,本就不需要被记住。”远尘平静地说。

次日凌晨,三人趁着薄雾来到码头。一艘运粮的漕船静静停靠在岸边,船老大是个满脸风霜的汉子,见到墨先生只是微微点头,便示意他们上船。

就在船只即将离岸时,一队七星帮众突然出现在码头。

“所有船只暂停出港!”为首的疤面汉子高声喝道:

“奉命搜查逃犯!”

船老大脸色不变,手中竹篙却握紧了几分。墨先生站在船头,袖中隐约有寒光闪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渊突然站起身,走到船头。他迎着那些帮众审视的目光,挺直了脊梁。

“看什么看?”疤面汉子厉声喝问。

顾渊不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在空中划过一个奇特的手势——那是边军斥候之间用来识别敌我的暗号。

疤面汉子脸色骤变,死死盯着顾渊的手,半晌,突然挥手:“放行!”

漕船缓缓驶离码头,将惊疑不定的七星帮众抛在身后。

“你怎知他是边军出身?”墨先生难得露出讶色。

“他站姿如松,右手虎口有长期握刀留下的茧子。”顾渊望着渐远的码头:

“最重要的是,他腰间露出了半截军牌——那是阵亡将士的遗物。”

远尘静静地看着顾渊的侧脸。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少年,而是真正继承了父亲遗志的军人。

船只驶入宽阔江面,江南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顾渊忽然低声说:“远尘,若在江南找到妹妹,我就带她回北境。边境才是我该在的地方。”

“那若是找不到呢?”

顾渊望着茫茫江水,声音很轻:“那我也要回去。边境可以没有顾渊,但不能没有守边的军人。”

远尘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这个少年将军挺直的背影,第一次真正明白了“缘起一符,债许一生”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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