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归尘

第二十六章 归尘

（一） 青山寺·雪落无痕

远尘正在扫雪。

扫帚划过青石台阶，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承安六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都早。

突然，他手中的扫帚一顿。

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痛，那痛楚如此尖锐，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扶住身旁的古松，抬头望向北方。

天空灰白，雪花无声飘落。

"师兄？"

慧明从殿内跑出来，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远尘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雪花落满肩头。

那种感觉来了——就像当年在黑风峡感应到顾渊遇险时一样，却比那时更沉重，更绝望。

他慢慢跪坐在雪地里，僧袍被融雪浸湿。

"慧明。"

"在。"

"今日的钟……不必敲了。"

（二） 北境·最后的信使

七日后，一匹瘦马踏着积雪，踉跄行至青山寺前。

马上的骑士浑身是血，甲胄破碎。他几乎是滚落马背，用尽最后力气叩响寺门。

慧明开门时，看见的是一个浑身冻僵的士兵，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油布包裹。

"这里……可是青山寺？"士兵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是。"

"顾将军……让把这个……交给远尘师父……"

士兵颤抖着递出包裹，又从贴身处取出一封血书：

"这是将军……最后的家书……"

说完这话，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雪地里，再无声息。

（三） 青灯·长明

远尘在佛前打开了那个包裹。

最先掉出的，是那枚平安符。

原本灰白的符囊已经被血浸透，呈现出暗沉的赭褐色。上面的"安宁"二字模糊不清，仿佛在诉说着未竟的誓言。

符囊上，还系着几根断裂的丝线——那是从顾渊衣襟上扯下的。

随后出现在眼前的，让远尘呼吸一滞。

那是一小截指骨。

森白的骨节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断面整齐得触目惊心。骨节微微弯曲，保持着握符的姿势。

远尘的手开始颤抖。

他展开那封血书。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写就：

"远尘：

见字如面。

北境风雪甚急，粮草迟迟未至，此乃天意乎？

人力乎？

将士们都很勇敢，无人后退。王五、张茂他们都战死了，死得其所。

远尘

这枚平安符，我始终贴身戴着。

每次险境，摸着它便想起青山寺的雨，想起你递茶时的手。

如今才懂：

我不止是顾家子、北境将。

我更是你的顾渊。

而你——

早就不只是青山寺的远尘。

你是我的远尘。

但我可能……回不去了。

这符，染了血，再也还不成了。就让它，留在这里陪着我吧。

不要难过。

来世太平，不做将军，只做你的顾渊。

渊 绝笔

血书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墨色不同，似乎是后来加上的：

"那年的茶，很暖。"

这时，远尘才发现包裹里还有一个油布小包。

他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笺。

最上面一封墨迹尚新：

“远尘：

见字如面。

雁门已至，见了王五叔。

他发已花白，脊背却挺得笔直，说‘少将军回来了，旗就在’。

此间万事艰难，唯人心未冷。

顾渊 手书”

往下翻去，每一封都记录着北境的点点滴滴：

"远尘：鹰嘴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远尘：今日又打退一波狄兵，将士们士气尚可..."

"远尘：粮草迟迟未至，军中开始杀马..."

每一封都以"见字如面"开头，以"顾渊手书"作结，却从未寄出。

远尘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很久很久。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地将指骨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将平安符重新系好，供在佛前。

然后他点亮了一盏长明灯。

青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四） 钟鸣·新生

次日清晨，青山寺的钟声再度响起。

远尘站在钟楼里，一次次撞响古钟。钟声穿透雪幕，传得很远很远。

慧明和几个留守的僧人站在下面，担忧地望着他。

当第一百零八声钟响消散在空气中，远尘放下钟杵，转身对众人合十一礼：

"从今日起，我就是青山寺的住持。"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

"寺可以毁，法不能灭。我们要重建的不是殿堂，是人心。"

他指着山下流离失所的百姓：

"开寺门，施粥药。这里，就是新的青山寺。"

（五） 归处

三年后，又是一个雪天。

重建的青山寺香火鼎盛，远尘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高僧。

但他每日仍会独自在偏殿静坐片刻。那里供着一盏长明灯，灯下放着两样东西：

一枚暗褐色的平安符，一截洁白的指骨。

偶尔有香客问起，远尘只是笑笑：

"在等一个故人。"

其实他知道，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他会一直等下去。

就像寺前的古松，年年岁岁，守着这片青山。

缘起一符，债许一生。

青灯为证，钟鸣归尘。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