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午后，阳光褪去了正午的灼热，变得温煦而慵懒，像一块融化的琥珀，缓缓流淌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在光柱中悠然旋舞。顾清羽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开着一本专业书籍，手边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绿茶，难得的闲暇时光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顾沉星则盘腿坐在旁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他戴着耳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在完成一个学校的小组项目。兄弟二人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却又在同一个空间里共享着一份静谧的安宁，这是他们之间惯常的相处模式。
忽然，顾沉星的手机在他手边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皱了皱眉，似乎不想被打断思路，随手将手机往顾清羽那边推了推，眼睛仍盯着屏幕，语气自然地说道：“哥，帮我接一下，如果是推销就直接挂掉。”
顾清羽应了一声，放下书，很自然地拿起了弟弟的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接通了电话。
“您好，请问是顾沉星先生吗？我们这里是……”果然是一个房产推销电话。
顾清羽客气地打断了对方：“不好意思，他暂时不方便接听，以后请不要打这个号码了。”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处理完这个小小的插曲，他正准备将手机放回原处，视线却无意间扫过了手机主屏幕上的相册应用图标。一个极其普通的图标，此刻却不知为何，像磁石一样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想起前几天毕业典礼时，他用单反给弟弟拍了很多照片，后来都传到了家庭共享相簿里。不知道小星有没有把自己喜欢的那些存到手机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点兄长式的、想要确认弟弟喜好的微妙心理。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查看弟弟的手机，似乎有些不太妥当。但他们兄弟之间向来没什么秘密，手机密码彼此都知道，偶尔互相借用、查看信息也是常事。这份犹豫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好奇心所覆盖。
他抬眼看了看旁边的顾沉星，后者依旧戴着耳机，神情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顾清羽的手指轻轻点开了那个相册图标。
应用流畅地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最近项目”。里面果然有很多毕业典礼的照片，他拍的，同学拍的，还有几张顾沉星的自拍。顾清羽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指尖滑动，浏览着弟弟青春洋溢的笑脸，心头泛起一丝欣慰。
然而，当他继续向下滑动时，相册的分类变得有些不同寻常。除了系统自动生成的“人物”、“地点”、“视频”之外，还有几个手动创建的、命名独特的文件夹。
其中一个文件夹的名字，让顾清羽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那个文件夹的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
一个星星的图案。是他的名字，“羽”吗？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鬼使神差地，他的指尖点向了那个文件夹。
加载的圆圈瞬间消失，大量的缩略图如同潮水般涌现在屏幕上。顾清羽的目光落在那些图片上，整个人如同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瞬间僵住。
文件夹里，密密麻麻，几乎塞满了照片。而所有的照片，主角都只有一个人，他，顾清羽。
有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时的背影，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有他坐在书桌前工作时，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有他靠在阳台躺椅上睡着，书本滑落在手边的慵懒瞬间；有他在客厅走动，弯腰捡起掉落的遥控器的抓拍；甚至还有他某次感冒，额头贴着退烧贴，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喝水的病容……
角度各异，光线不同，有些清晰，有些甚至带着些许模糊，像是匆忙间拍下的。数量之多，场景之琐碎，时间跨度之长，远远超出了普通家庭照片的范畴。这不像是一个弟弟随手记录哥哥的生活，更像是一种…… systematic 的、不知疲倦的收集。
顾清羽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指尖冰凉。他无意识地继续滑动屏幕。
越往下，照片的内容越发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
出现了他在浴室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只穿着宽松家居服的照片；有他清晨还未完全清醒，穿着睡衣，眼神迷蒙地坐在床边的照片；甚至还有好几张，是他深夜熟睡后的特写。
照片里，他闭着眼，面容平静，毫无防备。拍摄的距离极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睫投下的阴影和呼吸时微微颤动的唇瓣。那显然是趁他深度睡眠时，被人悄无声息地、极其靠近地拍下的。
一股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向大脑，带来一阵嗡鸣。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依赖或者亲近了。
这是一种窥视。一种无声的、密集的、无处不在的注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依旧背对着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顾沉星。少年的背影看起来单薄而专注，露出的后颈线条优美，像一只无害的、需要人庇护的幼兽。
可就是这个他从小带大、无比熟悉、认为单纯无害的弟弟，在他的手机里，藏着一个关于他的、如此庞大而隐秘的影像世界。
那些照片里的他，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从事着不同的活动，却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另一双眼睛，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收藏”了起来。
顾清羽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弟弟总是喜欢跟在他身边，用那种专注的眼神看着他；在他睡着时，偶尔会感觉到身边有人，他以为是弟弟起夜，从未深想；那些恰到好处的撒娇和依赖，那些对他行踪异乎寻常的关切……
难道……难道这一切温和的表象之下，都隐藏着这样一双……凝视的眼睛？
“哥？”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顾清羽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一般，几乎是用甩的力道将手机丢回了原地。他猛地转过头，对上顾沉星不知何时摘下了耳机、正歪着头看他的目光。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带着纯粹的询问，仿佛刚才他看到的那些令人脊背发凉的照片，只是一个荒诞的幻觉。
“怎么了哥？你的脸色好白。”顾沉星凑近了些，眉头微蹙，语气里充满了真实的关切，他伸出手，似乎想探探顾清羽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只手温凉，触碰到他额头的皮肤时，顾清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极其轻微地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顾沉星的动作顿住了。他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担忧的模样：“哥？”
顾清羽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慌，不能表现出异样。也许……也许这只是小星的一种特殊癖好？他从小就喜欢拍照，也许只是太依恋自己，所以才会拍下这么多照片？那些睡颜照……或许也只是孩子气的恶作剧？
他试图在心里为这惊人的发现寻找合理的、不那么令人恐惧的解释。但无论怎么努力，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始终盘踞不散。
“没……没事。”顾清羽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端起旁边的茶杯，借喝水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澜，“可能有点累了。”
顾沉星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能洞悉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他乖巧地没有追问，只是轻声说：“那哥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这里马上就弄完了。”
“好。”顾清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逃离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空间。他需要独处，需要冷静，需要消化这个颠覆了他认知的发现。
他走向自己的卧室，脚步有些虚浮。身后，顾沉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房门轻轻关上。
客厅里，重新只剩下顾沉星一个人。他脸上的担忧和乖巧如同潮水般褪去，变得平静无波。他拿起被顾清羽丢在一旁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名为“”的文件夹界面。
他看着屏幕上哥哥的睡颜特写，指尖轻轻抚过那张安静的面容，眼神复杂难辨，里面交织着迷恋、偏执，以及一丝被撞破秘密后的、冰冷的了然。
哥哥看到了。他知道了。
顾沉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模糊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惊慌，没有歉意，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一种更深沉的、势在必得的决心。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幽深的瞳孔里，像两簇无声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而卧室内的顾清羽，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窗外阳光正好，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弟弟那纯净无辜的眼神，与手机里那些无处不在的、带着窥探意味的照片，在他脑海中反复交错，撕裂着他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认知。
一个模糊却令人恐惧的轮廓，正在他心底慢慢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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