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空，不知何时被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彻底覆盖，原本明亮的办公室渐渐陷入一种压抑的昏暗。顾清羽从繁复的代码中抬起头，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望向窗外。玻璃上已经缀满了细密的雨珠，正顺着光滑的表面蜿蜒滑落，留下纵横交错的湿痕。远处的建筑物模糊在雨幕之中，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下雨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办公桌角落，那里空空如也。早上出门时还是阳光明媚，他便将折叠伞留在了玄关的伞架上。一丝懊恼浮上心头，看来只能等雨小些再走了，或者干脆叫个车。
手机屏幕亮起，是顾沉星发来的信息：“哥，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顾清羽回复：“没事，我等雨小点再回去。你在家乖乖的，别出门。”
放下手机，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试图用工作驱散那点因天气和忘带伞而生的烦闷。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是某种不安的鼓点。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逝。当顾清羽再次从工作中抽离时，窗外已然是一片滂沱。雨水不再是细密的丝线，而是变成了狂暴的雨帘，倾泻而下，仿佛要将整个城市淹没。街道上车辆拥堵，鸣笛声在雨声中显得遥远而模糊，行人绝迹，只有模糊的车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他叹了口气，准备点个外卖在办公室解决晚餐。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小星”的名字。顾清羽有些疑惑地接起。
“哥！”电话那头传来顾沉星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清晰的雨声背景音，“你还在公司吗？我到你们公司楼下了！”
顾清羽的心猛地一跳，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跨到窗边。居高临下地望去，密集的雨幕阻碍了视线，但他依稀能看到公司大门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么单薄，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在狂风中显得摇摇欲坠，伞面被雨水砸得剧烈颤动，仿佛随时都会被掀翻。
“你……你怎么来了？！”顾清羽的声音因为震惊和骤然涌上的担忧而拔高，“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这么大的雨！”
“我看雨一直没停，你也没带伞……”顾沉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夹杂着风雨声，有些断续，却带着一种执拗，“我怕你回不去或者淋雨……”
“你站在那里别动！我马上下来！”顾清羽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一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也顾不上其他，快步冲出了办公室，奔向电梯。
电梯下行的数字缓慢地跳动着，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顾清羽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又慌又乱。那孩子怎么这么傻！这么大的雨，跑出来做什么！万一淋湿了感冒了怎么办！各种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在他心头交织。
电梯门刚一打开，顾清羽就冲了出去。大堂里灯火通明，隔着巨大的玻璃门，他能更清晰地看到门外那个身影。
顾沉星果然听话地站在原地，没有乱跑。但他撑着的伞显然无法完全抵御这狂风暴雨，他的裤子从膝盖往下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腿上，深蓝色的运动鞋变成了更深的颜色，显然是踩过了积水。伞沿不断有水流如注般淌下，在他周围形成一圈小小的水帘。他微微缩着肩膀，似乎在抵御风雨带来的寒意。
顾清羽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夹杂着湿冷雨气的风瞬间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小星！”听到呼唤，顾沉星立刻转过身。在看到顾清羽的瞬间，他脸上所有因为寒冷和等待而生的细微紧绷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灿烂、几乎要驱散这阴沉天气的笑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喜悦和满足，仿佛他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哥！”他欢快地应了一声，举着伞快步朝顾清羽走来，完全不顾及脚下的积水溅湿了裤腿。
走得近了，顾清羽才更清楚地看到他此刻的狼狈。发梢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不断滴着水珠。脸颊和鼻尖被冷雨激得泛红。握着伞柄的手指也因为用力和高湿度的寒冷而显得有些僵硬发白。他全身都散发着一股湿冷的气息，靠近时，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微微颤抖。
然而，他就那样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清羽，仿佛自己所有的狼狈和寒冷，在成功接到哥哥的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甚至成了某种值得骄傲的勋章。
顾清羽所有到了嘴边的责备话语，在看到这个笑容和这副模样的瞬间，全都哽在了喉咙里，化为一股强烈到令他心脏蜷缩的心疼。那心疼来势汹汹，像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瞬间淹没了他。
这个傻孩子，他二话不说，立刻脱下自己还算干燥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顾沉星湿漉漉的肩膀上，将他整个人紧紧裹住。然后，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弟弟手中那把摇摇欲坠的雨伞，将大部分伞面都倾向他那边，完全不顾自己的半边肩膀瞬间暴露在瓢泼大雨中。
“走，快进去，外面冷！”顾清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另一只手揽住弟弟冰冷潮湿的肩膀，半推着他快步往大楼里走。
重新回到温暖干燥的室内，顾清羽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着弟弟落汤鸡般的模样，眉头又紧紧皱起。他收起伞，放在门口的伞架上，然后转过身，双手握住顾沉星的肩膀，上下打量着，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后怕和心疼：“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大的雨跑出来！要是路上滑倒了怎么办？要是感冒了怎么办？我不是说了我会自己想办法吗？”
他的语气有些急，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关怀。
顾沉星被他握着肩膀，微微仰着头，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依旧没有褪去，反而因为哥哥这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关心，变得更加明亮。他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语气带着点被宠溺的、理直气壮的撒娇：“我担心哥哥嘛。而且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我把伞给你送来了，你就不会淋雨了。”
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自己冒着狂风暴雨穿行半个城市，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他所有的价值，就在于能为哥哥送上这把伞。
顾清羽看着他这副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鼻尖泛起的酸意。他伸出手，用掌心轻轻擦去弟弟脸上冰凉的雨水，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笨蛋……”他低声骂了一句，但那语气里，没有丝毫责骂的意味，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弟弟对他的依赖和重视，一次又一次地以这种近乎自我牺牲的方式呈现，让他无法不动容，无法不心软。之前因为手机照片而产生的疑虑和寒意，在此刻这滚烫的、湿漉漉的关怀面前，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也许，是他想错了。小星只是用了一种比较极端、比较笨拙的方式在表达他的爱。他只是太害怕失去自己这个哥哥了。
“走吧，去我办公室，我用毛巾给你擦擦。”顾清羽揽着弟弟，朝电梯走去。
顾沉星顺从地跟着他，倚靠在他身侧，感受着哥哥手臂传来的坚实力量和温暖体温，他微微低下头，将半张脸埋进哥哥披在他身上的、带着熟悉气息的外套里，嘴角满足地向上弯起。
哥哥的心疼，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这就够了。所有的狼狈，所有的寒冷，在换取哥哥这份毫无保留的心疼和关注时，都显得如此值得。
他甚至希望这雨能下得再久一点，这样，哥哥揽着他的手臂，就能停留得更久一些。
电梯缓缓上升，镜面墙壁映出兄弟俩依偎的身影。一个浑身湿透，却笑容满足；一个衣衫半湿，满脸心疼。
顾清羽看着镜中弟弟乖巧的侧脸，心中那片因为发现秘密而冻结的湖面，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弟弟奋不顾身的送伞行为，凿开了一道缝隙，温暖的、带着愧疚的湖水，正悄然漫出。
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这是他的弟弟，是他从小守护到大的孩子。他或许方式有偏差，但那份心意，应该是纯粹的吧。
而靠在他身上的顾沉星，则在心底无声地笑了。
他知道，他又赢了。
在哥哥心里，那个需要被保护、被心疼的弟弟形象，再次牢固地树立起来。而之前可能存在的任何裂痕，都在这场他精心策划，或者说，顺势而为的“雨中送伞”里，被这汹涌的雨水和他的“牺牲”，暂时冲刷、填补平整了。
至于淋雨感冒？那或许，会是下一个让哥哥更加心疼和无法离开他的、绝佳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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