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顾清羽推开家门，带着一身都市夜晚特有的、混合着尾气和空调凉意的疲惫。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暖黄的光线驱散了身后的黑暗，也映亮了鞋柜上摆放整齐的拖鞋，以及旁边那个端坐着、似乎等待已久的礼物盒子。
那是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方形礼盒，深蓝色的缎面材质，上面系着一个简洁的银色丝带蝴蝶结，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盒子旁边，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顾沉星熟悉而清秀的字迹：“哥，欢迎回家。给你换了个新‘伙伴’。”
顾清羽微微一愣，换了个新伙伴？他最近没提过需要什么新东西。他放下公文包，换上拖鞋，拿起那个盒子。分量不轻，触手冰凉。
他拿着盒子走进客厅。顾沉星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混合着期待和一点点紧张的笑容。
“哥，你回来了！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他放下书，几步就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顾清羽手里的盒子，像一只等待投喂和夸奖的大型犬。
顾清羽被他这模样逗得心里一软，连日加班的烦躁和初雪那夜留下的复杂心绪似乎都淡去了些许。他依言坐到沙发上，开始拆解那个精致的蝴蝶结。
丝带滑落，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部最新款的旗舰手机。深邃的墨黑色，流线型的机身，在客厅灯光下折射出低调而奢华的光晕。确实是他之前偶尔提过一嘴、觉得性能不错但觉得价格偏高暂时没打算换的型号。
“你怎么……”顾清羽有些惊讶地看向弟弟，“这太贵了，你哪来的钱？”他知道弟弟有自己的小金库，多是压岁钱和竞赛奖金，但买这个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用之前竞赛的奖金和这个学期攒下的生活费买的。”顾沉星挨着他坐下，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观察，“哥你那个旧手机都用好几年了，电池也不耐用，有时候找你都联系不上。这个新的拍照好，运行快，电池也耐用，你工作起来也方便。”
他说着，伸手拿过新手机，熟练地开机，进行初始设置。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我已经帮你把常用的软件都下载好了，通讯录和照片也通过云端导过来了，你直接用就行。”
顾清羽看着弟弟忙活，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同时也夹杂着一丝无奈的酸软。这孩子，总是这样，细心到让人心疼，依赖到让人无法拒绝。他记得旧手机电池老化，记得自己抱怨过偶尔漏接电话，甚至记得自己随口提过的手机型号。这种被全方位关注和照顾的感觉，像温水流过四肢百骸，舒适得让人几乎要沉溺。
然而，在这暖意之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疑虑，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触碰了他的意识。小星对他生活细节的掌控，似乎越来越细致入微了。
“好了！”顾沉星将设置好的新手机递到他手里，脸上是纯粹的开心的笑容，仿佛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哥你快试试，喜不喜欢？”
顾清羽接过手机，触感冰凉顺滑，屏幕清晰亮丽。他点开几个应用，速度确实飞快。他笑了笑，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喜欢，谢谢小星。不过下次别买这么贵的东西了，你的钱留着给自己买喜欢的。”
“给哥哥花钱我乐意。”顾沉星笑得眉眼弯弯，顺势靠在顾清羽肩膀上，满足地蹭了蹭，“这样我就能随时找到哥哥了。”
随时找到。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在了顾清羽心湖刚刚平复的水面，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他低头看着手中崭新的手机，那光滑的屏幕像一面黑色的镜子，映出他自己有些模糊的倒影，也仿佛映出了弟弟那双看似纯净无垢、实则可能深不见底的眼眸。
旧手机虽然电池不好，但偶尔的“失联”，似乎是他忙碌生活中仅存的、一点点不被注视的喘息空间。而现在，这部性能卓越、电量持久的新手机，像一条更加牢固、更加无形的纽带，将他与弟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他真的能“随时”被找到了。
顾清羽滑动着屏幕，指尖在一个不太起眼的系统应用图标上停顿了一下。那是一个家庭定位共享软件，图标设计得很温馨。他记得旧手机上没有预装这个，或者说，他从未在意过。
是弟弟刚才设置的时候，顺手安装并开启的吗？
他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应用。
界面加载出来，地图清晰地显示着他们当前所在的小区楼栋。而在代表他自己的蓝色光标旁边，紧紧挨着一个绿色的、带着星星图案的光标，代表顾沉星。两个光标注定在一起，显示着“家人”的状态。
他尝试着滑动地图，缩小比例尺，看到整个城市的地图，那两个光标依旧紧密相依。他可以想象，当他离开家，去往公司，或者去往任何地方，只要带着这部手机，他在弟弟的地图世界里，就会像一个被精准定位的坐标，无所遁形。
一种微妙的感觉攫住了他。那并非愤怒，也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着无奈、心软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弟弟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吗？是因为初雪那夜自己最终的沉默，让他依旧感到不安，所以需要这种更加确凿的“连接”来安抚自己？
还是……一种更加不容置疑的掌控？
顾清羽抬起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弟弟。顾沉星正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和亲密，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他的模样如此无害，如此依赖，让顾清羽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疑虑和不适，瞬间被更强大的心疼和愧疚所取代。
他怎么能用那么阴暗的心思去揣测小星呢？这孩子只是太在乎他了，只是害怕失去他。用自己辛苦攒下的钱给他买最好的手机，细心地帮他转移数据，甚至开启定位共享……这一切，不都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弟弟，在用他笨拙而真诚的方式，试图紧紧抓住他唯一的依靠吗？
如果他表现出任何抗拒或质疑，会不会再次伤害到小星敏感的心？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想要逃离？
想到弟弟可能露出的受伤眼神，顾清羽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他默默地退出那个定位应用，将手机锁屏，放在一旁。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弟弟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
“以后哥带着新手机，保证随时都能找到，好不好？”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妥协和纵容。
顾沉星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满足，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顾清羽感受着怀中温暖的重量和全然依赖的姿态，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那部崭新的、带着定位功能手机，此刻就安静地躺在茶几上，像一枚被甜蜜糖衣包裹的饵料，或者说，一个被温柔馈赠所伪装的囚笼。
他清楚地知道这里面包含着什么，但他还是选择了接受。
因为馈赠者是顾沉星。
因为他无法拒绝那双充满依赖和不安的眼睛。
因为他早已习惯了在这份过于沉重的爱里，一边感受着温暖，一边品尝着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窒息。
夜色渐深，客厅里只剩下彼此平稳的呼吸声。顾清羽低头看着弟弟恬静的睡颜，目光复杂。
他知道，从接受这部手机开始，那条连接着他们的纽带，变得更加坚固，也更加……狭窄了。
而他，甘愿被其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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