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终于在一个周五的傍晚顺利上线,紧绷了数周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预期的轻松,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团队里年轻的同事们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庆祝,嚷嚷着要去公司附近新开的那家音乐餐吧聚餐,好好放松一下。
“清羽,一起去吧!你可是最大功臣,可不能缺席!”李铭搂着他的肩膀,热情地邀请,“大家都去,就当是团队建设了。”
顾清羽下意识地想拒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顾沉星的身影,以及上次自己失控发火后,弟弟那双含泪的、充满不安的眼睛。他几乎能想象到,如果晚归,小星会有多担心。
“我……”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
“别我了!”另一个同事也凑过来,“知道你惦记着家里那个宝贝弟弟,但也不能完全没有自己的社交生活吧?就一次,跟弟弟子说一声,让他别担心,我们保证不闹太晚,十二点前肯定放你回家!”
周围同事们善意的哄笑和劝说包围着他。看着大家兴奋期待的脸庞,感受着项目成功后的轻松氛围,那句“我要回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确实……很久没有参与过这样的集体活动了。心底那丝被日常琐碎和沉重依赖所压抑的、属于普通年轻人的社交渴望,在此刻微弱地探了探头。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走到一边,给顾沉星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背景音很安静。
“小星,哥今晚项目上线了,同事们说要一起聚餐庆祝一下,我可能会晚点回去。”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你自己先吃饭,别等我,早点休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顾沉星一如既往的、乖巧的声音:“嗯,知道了哥。那你少喝点酒,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没有质问,没有不满,甚至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失落。这反常的平静让顾清羽心里反而有些没底,但他没有多想,只当是弟弟懂事了。
“好,哥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像是卸下了一个包袱,带着一丝微弱的负罪感和更多的、久违的放松,加入了同事们的队伍。
音乐餐吧里灯光迷离,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酒精的味道、喧嚣的音乐和同事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热闹而鲜活的世界。顾清羽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在轻松的氛围和同事们的带动下,也渐渐放松下来,偶尔参与到谈话中,脸上露出了连日来难得的、真正放松的笑容。
时间在推杯换盏和谈笑风生中悄然流逝。他几次下意识地看手机,时间走向十点,十一点……屏幕安安静静,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的信息。小星似乎真的听话地没有打扰他。
这份“懂事”让他心里的那点负罪感渐渐消散,甚至生出一种“或许小星真的在慢慢长大,慢慢学会独立”的错觉。他沉浸在这份短暂的、不被紧密注视的自由里,甚至当同事们提议转场再去喝一杯时,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拒绝。
最终,当顾清羽站在自家门口,掏出钥匙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他的脚步声而亮起,冰冷的光线驱散了眼前的黑暗,也照亮了门前的景象。
时间已接近凌晨一点。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门边的角落里,顾沉星蜷缩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臂紧紧环抱着屈起的膝盖,脑袋埋在臂弯里,像是睡着了。他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连外套都没有披。初秋的夜已经有了凉意,他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蜷在门口,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而在他的脸颊旁,靠近膝盖的位置,借着冰冷的灯光,顾清羽清晰地看到了一道已经半干涸的、亮晶晶的泪痕。
那一刻,顾清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猛地一缩,随即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绞痛。
所有的酒意、所有的放松、所有关于“弟弟长大了”的错觉,在这一幕面前,轰然崩塌,碎成齑粉。
他怎么会……他怎么敢……以为小星真的不在意?
这孩子不是不懂事,他是在用这种近乎自我惩罚的方式,在默默地、固执地等着他。用他的寒冷,用他的孤独,用他的眼泪,无声地控诉着他的“迟归”。
顾清羽手中的钥匙串“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声响惊动了蜷缩着的人。
顾沉星猛地抬起头,像是从不安的睡梦中惊醒。他的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脸上泪痕交错,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看到站在面前的顾清羽,涣散的眼神愣了几秒,仿佛才确认是他回来了。
没有抱怨,没有质问。
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瞬间再次迅速积聚起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仰着头,看着顾清羽,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无声地、委屈地看着他,仿佛承受了全天下的委屈。
顾清羽的心彻底碎了。
他快步上前,几乎是半跪下来,伸出手,想要触碰弟弟,指尖却在碰到那冰凉的手臂时,被那低于常人的体温惊得心头又是一颤。
“小星……”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心疼和恐慌,“你怎么睡在这里?为什么不进去?冷不冷?”
他慌忙脱下自己还带着室外寒气和些许酒气的外套,紧紧裹在顾沉星单薄的身上,然后用力将他冰凉的身体整个搂进怀里,试图用自己体温去温暖他。
顾沉星僵硬冰凉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微微颤抖着,过了好几秒,才仿佛终于确认了温暖和安全来源,伸出冰冷的手,死死地回抱住顾清羽的腰,将湿漉漉的脸埋进他的胸口。
压抑的、细微的呜咽声终于从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溢了出来,带着令人心碎的委屈和后怕。
“我……我怕……怕你又不回来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打了你好多电话……你都没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顾清羽这才猛地想起,在餐吧嘈杂的环境里,他好像确实感觉到手机震动过几次,但当时气氛正酣,他并没有在意。他慌忙掏出手机,果然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来自“小星”的未接来电,最早的一个是在晚上十点半。
自责和愧疚如同最汹涌的浪潮,将他彻底淹没。他紧紧抱着怀里颤抖哭泣的弟弟,一遍遍地、语无伦次地道歉和保证:“对不起……小星,是哥不好……哥没听到电话……哥怎么会不要你?哥永远不会不要你……别怕,哥回来了……哥在这儿……”
他感受到怀里人那冰冷的体温和滚烫的泪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短暂的自由和社交,竟然让这个全身心依赖他的孩子,在冰冷的门口,带着泪痕,孤独无助地等到凌晨!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求所谓的个人空间?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觉得那份爱是束缚?
他打横将哭得几乎脱力的弟弟抱起来,走进家门,用脚后跟轻轻踢上门,隔绝了外面冰冷的世界。
他将顾沉星小心地放在客厅沙发上,用厚厚的毛毯将他裹紧,又去倒了一杯温水,蹲在他面前,小心地喂他喝下。
顾沉星依偎着他,依旧在轻轻地抽噎,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充满了失而复得的依赖和浓浓的不安。
“哥……以后……别这么晚回来了……好不好?”他小声地、带着泣音哀求道,“我一个人……害怕……”
顾清羽看着他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拒绝的力气。他用力点头,声音坚定而温柔:“好,哥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这么晚回来了,去哪都带着你,好不好?”
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彻底的承诺和妥协。
顾沉星听到他的保证,终于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仿佛这是他在世间唯一的浮木。
顾清羽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心中那片试图挣脱牢笼的翅膀,在这一次“迟归的惩罚”后,被彻底折断,连根拔起。
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重新锁回了那个名为“爱”的囚笼里,并且亲手将钥匙,交给了怀中这个看似脆弱无助、实则掌控着他所有情绪开关的弟弟。
夜色深沉,窗外万籁俱寂。客厅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一个满是心疼与愧疚,一个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嘴角满足地、微微地向上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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