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哥哥，我帮你解决了

夜色渐浓，将白日的喧嚣悄然吞噬。顾清羽靠在书房柔软的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滑动，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林修那张憔悴绝望的脸，以及电脑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通讯记录，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启辰科技，无力回天……做得干净点”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他本就纷乱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随后留下刺骨的寒意。他试图为弟弟开脱，寻找任何一丝可能的误会，但那通讯记录里的指向性太过明确，语气太过熟稔和冷酷，将他所有的侥幸心理都击得粉碎。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顾沉星在准备睡前牛奶。不一会儿，他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纯净而依赖的笑容。

“哥，喝点牛奶，早点休息吧。”他将牛奶轻轻放在顾清羽手边，目光扫过哥哥紧蹙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你还在为林修学长的事情烦心吗？”

顾清羽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他抬起头，对上弟弟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喉咙有些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顾沉星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他倚靠在书桌边缘，双手撑在身侧，微微歪着头，用一种带着点小得意、仿佛做了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般的语气，轻快地说道：

“哥，你不用再为他烦心了。”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质感，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帮你……解决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定身咒，让顾清羽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他僵在椅子上，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弟弟。

解决了？什么意思？用什么方式……解决的？

那个在通讯记录里看到的、冷酷无情地主导了一场商业摧毁的幕后黑手，与眼前这个端着牛奶、笑容纯净无邪的少年，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这一刻，因为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轰然重叠！

顾清羽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胸腔里像是被塞满了冰碴，又冷又痛。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解……解决了？小星，你……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顾沉星看着他震惊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加灿烂了些，仿佛哥哥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甚至让他感到些许愉悦。他向前倾了倾身体，凑近顾清羽，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语气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邀功般的撒娇意味：

“就是让他以后不能再随便来打扰哥哥了啊。”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烦人的苍蝇，而不是摧毁了一个人多年奋斗的心血和整个公司的未来。

“他之前不是总想约哥哥出去吗？还总借着各种理由接近哥哥。”顾沉星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嫌恶，“我看着就讨厌。哥哥明明是我的。”

他伸出手，轻轻拉住顾清羽有些冰凉的手指，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眼神纯真又执拗：

“我不想让任何人抢走哥哥的注意力，不想让任何人分开我们。所以，我让他消失了。这样，哥哥就不用再为他烦心，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来骚扰哥哥了。”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清羽的心上。那轻快的语调，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与话语背后所代表的、冷酷残忍的事实，形成了极其恐怖的反差。

顾清羽看着弟弟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惊恐表情的、依旧“纯净”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如坠冰窖，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

他猛地抽回了被弟弟握住的手，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桌上的牛奶杯。

乳白色的液体晃荡着，溅出几滴在深色的书桌上，像某种不祥的印记。

顾沉星看着他这近乎抗拒的动作，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阴郁，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委屈和不解所覆盖。

“哥？”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受伤的颤音，“你……你不高兴吗？我是在帮你啊。我不想看到任何人让你烦恼，任何人想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他的眼圈开始微微泛红，像是无法理解哥哥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我……我只是想保护哥哥，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又是这句话。“永远在一起”。

曾经让他心软，让他愧疚，让他一次次放弃抵抗的魔咒，此刻听在耳中，却像是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带来窒息般的恐惧。

顾清羽看着弟弟那即将落泪的、无比熟悉的无助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第一次，对弟弟的眼泪，产生了强烈的、生理性的不适和……恐惧。

这眼泪，是真的吗？

这委屈，是真的吗？

还是……这只是他用来达成目的的、又一枚精准投放的武器？

他到底，真正了解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弟弟多少？

那个会因为他晚归而蜷缩在门口哭泣的少年，那个会因为一句重话就红了眼眶的弟弟，背地里，却可以面带笑容地、轻描淡写地诉说着如何摧毁一个人的事业，如何让一个“麻烦”“消失”！

这种极致的纯粹与极致的冷酷交织在同一个人身上，带来的认知冲击和恐惧感，几乎要将顾清羽逼疯。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避开弟弟试图再次靠近的身体，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质问，想怒吼，想摇晃着弟弟的肩膀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可是，当他看到顾沉星那双迅速蓄满泪水、写满了“哥哥不爱我了”、“哥哥害怕我了”的绝望眼神时，所有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干呕。

他逃也似的冲出了书房，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扶着冰冷的洗手台，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呕出一些酸涩的胆汁。

镜子里，映出他惨白惊恐、冷汗涔涔的脸。

门外，传来顾沉星焦急的、带着哭腔的拍门声和呼唤：“哥！哥你怎么了？你开门啊！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话了……哥你别吓我……”

那声音听起来是那样无助，那样恐慌，那样真实。

可顾清羽听着，却只觉得那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将他紧紧包裹。

“哥哥，我帮你解决了。”

那句轻描淡写的邀功，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夜起，彻底崩塌了，再也无法修复。

而他，被困在这座由爱与恐惧共同筑成的囚笼里，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看守者的獠牙，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无处可逃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