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张哲瀚近乎“蛮横”的粘人模式中悄然流逝,转眼间,他已“霸占”龚俊的公寓和办公室整整四天。
这四天里,龚俊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个被张哲瀚“支配”的时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上班时,身边必定跟着一个外形扎眼、眼神时刻锁定的“家属”;下班后,从停车场到电梯,再到公寓门口,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就连晚上睡觉,张哲瀚也必定要像八爪鱼一样缠抱着他,仿佛生怕他在睡梦中消失。
龚俊由最初的些许无措和尴尬,到后来的全然接受甚至甘之如饴。他清晰地感受到张哲瀚坚硬外壳下那颗极度不安的心,也明白这看似“作天作地”的行为背后,是八年分离留下的深刻创伤。他耐心地、沉默地用行动回应着这份不安——纵容他所有的“无理取闹”,满足他所有的依赖需求。
神经外科的同事们,也从最初的震惊、八卦,到逐渐习以为常。甚至开始有人大着胆子,在龚俊难得不忙的间隙,笑着打趣一句:“龚医生,你家那位又来陪班啊?感情真好!”龚俊通常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否认,耳根却会悄悄泛红。这反应更是坐实了众人的猜测,也让科室里弥漫着一种“冰山融化”的欣慰氛围。
第五天清晨。
天光未亮,卧室里依旧一片昏暗。连续几天高强度的陪伴(以及夜间某些不可言说的亲密活动),让张哲瀚睡得比前几日都要沉。他整个人几乎都嵌在龚俊怀里,脸颊贴着温热的胸膛,呼吸深长,显然正沉浸在黑甜的梦乡里。
龚俊已经醒了,生物钟使然。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怀中人的睡颜,指尖虚虚地描摹着他柔和的眉眼轮廓,心底一片宁静的满足。他盘算着今天的工作安排,上午有一台复杂的动脉瘤夹闭术,预计时间会很长,得提前去准备。他想着等会儿该如何跟还在睡梦中的张哲瀚解释,才能让他不至于太失落或生气。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又执拗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卧室的静谧。
是张哲瀚的手机,正放在他那侧的床头柜上,嗡嗡震动着,屏幕发出的亮光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龚俊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按掉,怕吵醒身边的人。
然而,铃声实在太响,沉睡中的张哲瀚被惊扰,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眉头紧紧蹙起,下意识地把脸更深地埋进龚俊怀里,试图隔绝噪音。
可打电话的人异常执着,一遍不通,紧接着又打了第二遍。
“唔……吵死了……”张哲瀚终于被吵醒,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和睡意,眼睛都没睁开,只是胡乱地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声音沙哑黏糊,“谁啊……大清早的……”
他摸到手机,看也没看,直接划开了接听键,没好气地“喂”了一声,带着明显的被打扰的不悦。
电话那头瞬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急切和浓浓关切的女高音,声音大到连紧挨着他的龚俊都隐约可闻:
“瀚瀚!是妈妈呀!”
“………”
张哲瀚的睡意瞬间跑了一半,他猛地睁开眼,有些懵地眨了眨,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妈?”
“哎哟!我的宝贝儿子!你可算接电话了!”张妈妈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回国了怎么都不告诉妈妈一声啊?!啊?!要不是昨天碰到你王阿姨,她说她儿子在机场好像看到你了,跟我一提,我跟你爸还蒙在鼓里呢!你这孩子!在外面待久了,心都野了是不是?回家都不知道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啊?!”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机关枪,打得张哲瀚措手不及,彻底清醒了。他下意识地坐起身来,揉了揉额角,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和懊恼。
他光顾着跟龚俊“算账”、粘着龚俊填补安全感,完全忘了通知父母自己已经回国这回事了……
“妈,我……我这不是刚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事情又多,就给忙忘了嘛……”张哲瀚试图解释,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小时候撒娇的意味。
“忙忘了?什么事能比给爸爸妈妈报平安还重要?”张妈妈显然不吃这一套,声音带着嗔怪,“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多担心你?你说你,一声不响就跑回来,也不回家,住哪儿呢?酒店?朋友家?怎么不回家住?”
“我……我住朋友家。”张哲瀚含糊地回答,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身边的龚俊。
龚俊也已经坐起身,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清龚俊具体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关注。
“哪个朋友家?男的女的?靠不靠谱啊?”张妈妈追问不休,典型的母亲式关心,“你说你这孩子,八年没在家,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着家,像话吗?你爸爸嘴上不说,心里可惦记你了!天天念叨你呢!”
张哲瀚心里一软,同时也有些头大。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父亲虽然严厉,但对他这个独子也是真心疼爱。八年前他负气出国,与父亲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后来虽然缓和,但终究隔着距离。这次回来,于情于理都该第一时间回家。
“妈,我知道错了。”他放软了语气,“我这两天就回去看你们,好不好?”
“还等什么两天?就今天!”张妈妈一锤定音,“晚上回家吃饭!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和油焖大虾!你必须给我回来!听见没有?”
“今天……”张哲瀚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又看了龚俊一眼。他原本的计划是继续“粘”着龚俊,晚上或许还能赖着他再做顿好吃的……“今天可能有点……”
“有点什么有点!”张妈妈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什么事都得给我推了!晚上六点,准时到家!你要是不回来,我……我就让你爸爸去接你!”说完,似乎怕他再找借口,直接挂断了电话。
“喂?妈?妈!”张哲瀚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无奈地放下手机,抓了抓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
卧室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与几分钟前的温馨静谧截然不同。
龚俊看着他一脸苦恼的样子,轻声开口:“阿姨的电话?”
“嗯。”张哲瀚闷闷地应了一声,把手机丢回床头柜,身体一歪,又倒回床上,习惯性地滚进龚俊怀里,把脸埋在他腰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妈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我回来了,勒令我今晚必须回家吃饭……完蛋了,我爸肯定也得训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对父母关心的温暖,也带着点即将面对“三堂会审”的烦躁,还有……一丝对不得不离开龚俊身边的不情愿。
龚俊的手自然地落在他后颈,轻轻捏了捏,像是在安抚一只焦躁的猫。“回去看看叔叔阿姨是应该的。他们肯定很想你。”
“我知道……”张哲瀚抬起头,下巴抵着龚俊的腿,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依赖和不舍,“可是……我不想回去。”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我不想……跟你分开。”
这话直白得近乎幼稚,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龚俊的心尖。他低头看着张哲瀚,晨光微熹中,那双总是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眷恋。这四天形影不离的相处,不仅抚平了张哲瀚部分的不安,也让龚俊早已冰封的情感重新变得滚烫鲜活。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张哲瀚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只是回去吃顿饭,又不是不见面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明天休息,等你忙完了,随时可以过来。”
“那你明天一整天都得陪我。”张哲瀚立刻提出要求,手臂环住龚俊的腰,开始讨价还价,“不准接电话,不准想工作,只能想我。”
龚俊失笑,心底软成一片:“好,陪你。”
“这还差不多。”张哲瀚稍微满意了些,但依旧赖在他怀里不起来,“可是现在就不想让你去上班……”他想到龚俊今天有手术,又是一整天见不到,心里就空落落的。
龚俊看了眼时间,确实不能再耽搁了。他拍了拍张哲瀚的背:“乖,我得起床上班了。你今天……要不要回家准备一下?或者在我这里休息?”
张哲瀚想了想,松开了手臂,也跟着坐起来:“我回我公寓那边吧,拿点东西,顺便收拾一下。”他那个精装修但厨具拉胯的公寓,自从炸了厨房后他就再也没回去过。
两人各自起床洗漱。因为张哲瀚要回自己住处,不用再跟他去医院,龚俊换衣服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些。当他系好白大褂最后一颗扣子,转身准备拿包时,发现张哲瀚已经洗漱完毕,正靠在卧室门框上看着他。
眼神专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怎么了?”龚俊走过去,轻声问。
张哲瀚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其实已经很平整的领口,然后手指缓缓下滑,抚过白大褂冰凉的布料,最终停留在他左胸的位置,感受着其下平稳的心跳。
“龚俊,”他抬起头,眼神认真,“晚上……等我电话。”
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
龚俊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确认,确认今晚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短暂的分离而回到原点,确认这场由他强势开启的重逢,会有一个明确的、持续的未来。
“好。”龚俊握住他放在自己胸口的手,收紧,目光沉静而肯定,“我等你。”
一个简单的承诺,却重若千钧。
张哲瀚终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凑上前,在龚俊唇上快速却用力地亲了一下:“去吧,龚医生,救死扶伤去吧!”
龚俊耳根微热,揉了揉他的头发,拿起公文包,转身离开了公寓。
门关上的瞬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张哲瀚一个人。刚才还充斥着两人气息和温度的卧室,瞬间显得有些空荡。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龚俊身上那丝冷冽的雪松气息。
他必须得回家面对父母了。但这一次,他的心不再是八年前那般愤懑和孤勇,而是被另一种更为踏实和温暖的情感填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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