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初鸣

七月的华沪，傍晚的热浪裹挟着潮湿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夕阳的余晖穿过高楼间的缝隙，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纹丝不动，叶子在高温下微微卷曲，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着，为这个闷热的傍晚增添了几分烦躁。

苏晚晴推开"墨香书阁"的玻璃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让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棉质连衣裙，裙摆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腿上。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目光望向西边那片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

"明天又要热了。"她轻声自语，将背包往肩上提了提，快步穿过熟悉的街道。

这条老街她走了无数遍，每一个店铺、每一棵树都深深印在她的记忆里。卖水果的老张正在收摊，看见她笑着点点头；便利店的王阿姨在门口摇着扇子乘凉，朝她挥了挥手；巷口那家面馆的油烟味飘出来，混着夏夜特有的燥热气息。这些都是她生活中最平凡的温暖，但今天，她的脚步比平时要快一些，心里装着更重要的事。

周志远的工作室位于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和淡淡的霉味。苏晚晴轻车熟路地爬上三楼，在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周志远沉稳的声音。

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工作室里总是比外面低好几度，周志远说这样对设备好。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电子设备，电线像藤蔓一样爬满墙角。周志远正站在那块占了一整面墙的白板前，手中的记号笔在白板上勾勒出复杂的网络拓扑图。

"今天书店忙吗？"他头也不回地问道，笔尖在白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还好，周末人稍微多一些。"苏晚晴将背包放在门边的椅子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白板上的图案吸引。那些交错的线条和符号，在她眼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个节点都代表着网络世界的一个奥秘。她特别喜欢看周老师画这些图，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背后，藏着整个互联网的脉络。

周志远终于转过身，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老旧的黑色方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有神，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正好你来了。下周六在华京有个网络安全峰会，规格很高，我收到邀请要去一趟。"

他顿了顿，目光在苏晚晴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你要不要一起去见见世面？"

苏晚晴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这不正是言赐泽前几天在微信里提到的那个峰会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脑海中浮现出言赐泽邀请她时的语气。如果跟老师去，就意味着要拒绝言赐泽的安排。这个认知让她有一瞬间的犹豫。

但她很快做出了决定。在她心里，跟随老师学习、见识真正的技术圈子，比接受言赐泽的安排更重要。而且，她隐约觉得，以"青鸾"的身份跟随老师参加这样的专业会议，或许更合适。

"老师，我想去。"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我跟您一起去。"

周志远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转身继续在白板上添写了几笔，突然又回过头来："下周六早上七点，小区门口见。"他打量了一下苏晚晴的穿着，"记得穿得体些，这种场合要注意形象。"

离开工作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灯次第亮起，在渐深的暮色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苏晚晴走在回家的路上，思绪飘远了。她想起在书店工作时，那些来买技术书籍的专业人士，大多衣着简洁，发型利落。再看看自己这一头及腰的长发，虽然外婆总说女孩子留长发好看，但似乎不太符合技术人员的干练形象。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挥之不去。

回到家，老远就闻到了红烧肉的香味。外婆正在厨房忙碌，听见开门声，探出头来："晴晴回来啦？今天怎么比平时晚？"

"去周老师那儿了一趟。"苏晚晴放下背包，走到厨房门口。厨房里热气腾腾，外婆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苏晚晴心里一酸，拿起扇子为外婆扇风。"外婆，下周六我要跟周老师去华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周日晚上回来。"

外婆放下锅铲，转过身来，眉头微蹙："去华京？就你们两个人？住哪里啊？安不安全？"老人一连串的问题透露出她的担忧。

"是正规的学术会议，周老师都安排好了。"苏晚晴挽住外婆的胳膊，轻声安抚，"就两天，周日晚上就回来了。周老师很靠谱的，您放心吧。"

外婆叹了口气，用围裙擦了擦手："去吧去吧，多学点东西是好事。"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的华京大学录取通知书是不是快出来了？"

"还要几天。"苏晚晴帮外婆把菜端到桌上，"不过周老师说，以我的分数应该没问题。"

晚饭后，苏晚晴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自己那一头浓密的长发。她轻轻梳理着发丝，心里有些舍不得。这头长发她留了多年，每次洗头时外婆都会细心地帮她护理。但想到即将面对的专业场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拿出手机，点开言赐泽的微信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他问她是否对网络安全感兴趣。苏晚晴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言先生，谢谢你的邀请。我老师周师傅也要去参加下周的峰会，我已经决定跟他一起去了。行程他都安排好了，就不麻烦你接送了，我们峰会现场见吧。」

消息发出去后，她握着手机等待回复，心里有些忐忑。

华京，言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言赐泽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松了松领带，走到落地窗前。华京的夜景在他脚下铺陈开来，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构成一幅繁华的画卷。他端起桌上的威士忌，轻轻晃动着杯中的冰块，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手机屏幕亮起，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是苏晚晴的消息。当读完内容后，他晃杯的动作微微一顿。"周师傅"这三个字，让他感到一丝不悦。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上次她说在学计算机，现在又要跟着这个"周师傅"去峰会。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最终，他回复：

「好。会场见。」

简洁的三个字，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放下手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这种计划被打乱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更让他不悦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周师傅"。

接下来的一周，苏晚晴的生活格外充实。白天在书店工作，她开始有意识地观察那些来买技术书籍的专业人士的言行举止。晚上跟着周志远学习，她的进步神速，已经能够独立完成一些复杂的渗透测试。周志远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点头。

周六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苏晚晴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看着镜子里自己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心里突然有了决定。

小区附近有一家六点就开门的发廊。推门进去时，理发师刚开门，正在打扫卫生。店里弥漫着洗发水的清香，广播里播放着轻音乐。

"美女这么早？"年轻的理发师有些惊讶。

"嗯，我要赶飞机。"苏晚晴在镜子前坐下，深吸一口气，"麻烦帮我把头发剪短，剪到肩膀下面一点的位置。"

她用手在锁骨下方比划着："要利落一些，好打理的。"

"这么长的头发剪了不可惜啊？"理发师拿起她的发梢，有些惋惜地说，"发质这么好，留了很长时间吧？"

"不可惜。"苏晚晴摇摇头，语气坚定，"今天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专业会议，想要一个更干练的形象。"

剪刀落下，青丝纷纷。苏晚晴闭上眼睛，听着剪刀在耳边咔嚓作响，心里竟然有种奇异的轻松感。当理发师最后帮她吹干头发，她睁开眼，镜中出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及肩的短发显得她脖颈修长，整个人看起来利落了不少，少了几分少女的稚气，多了几分干练。她轻轻拨了拨发梢，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个新形象，似乎更符合她即将踏入的那个严谨的技术世界。

六点半，苏晚晴背着双肩包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周志远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她的新发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剪头发了？"周志远打量着她的新发型。

"嗯，觉得这样更利落些。"苏晚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短发。

"不错。"周志远简短地评价，然后从随身行李袋里取出一个用防震布包裹的物件，"这个给你。"

苏晚晴接过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台黝黑色、线条硬朗的笔记本电脑，没有任何品牌标识，但做工精致，手感沉甸甸的。

"特制的。"周志远解释道，"完全物理隔绝无线网络模块，所有外部接口都经过特殊处理。但本地运算能力很强，内置了多种离线工具和环境模拟器。"

"谢谢老师！"苏晚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电脑冰凉的金属外壳。

在去机场的路上，苏晚晴一直抱着新电脑研究。周志远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指点她一些使用技巧。值机、安检、登机，一切顺利。在飞机上，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练习，完全沉浸在代码的世界里。

峰会现场设在华京国际会议中心，安检异常严格。当苏晚晴递上电脑时，安检人员仔细检查后放行。

主会场里座无虚席，冷气开得很足。苏晚晴跟在周志远身边，刚找到座位，就有几位气质不凡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老周！"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学者模样的男子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这位是？"

周志远难得露出笑容："这是我徒弟苏晚晴。"然后转向苏晚晴介绍道："这位是华京大学网络安全学院的李院长，这位是国家信息安全中心的王主任，这位是华科院计算机所的陈教授。"

苏晚晴连忙恭敬地问好。李院长打量着她，笑着说："老周，你可是从来不收徒弟的，这位小姑娘一定有过人之处啊。"

周志远眼中闪过一丝骄傲："我徒弟可是以690分的高分考上你们华京大学的，以后可要多多照顾她。"

"690分？"李院长惊讶地睁大眼睛，"这可是我们学校今年最高的录取分数之一啊！"他转向苏晚晴，目光中满是赞赏："小姑娘前途无量啊！"

王主任也笑着说："老周，你这是捡到宝了。这么高的分数，选择网络安全这个专业，真是难得。"

陈教授推了推眼镜："我们计算机所正好有几个重点项目，以后欢迎你来实习。"

苏晚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谢谢各位老师，我会努力的。"

茶歇时间，言赐泽穿过人群走来。看到苏晚晴的新发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苏小姐，这个发型很适合你。"他的语气带着真诚的欣赏。

"谢谢言先生。"苏晚晴微微一笑，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更加挺拔。

下午的技术挑战赛进行到一半时，现场突然出现了意外。主屏幕突然闪烁，随即黑屏，会场灯光也开始明灭不定。

"是DDoS攻击！"有人惊呼。

李院长快步走过来，神色凝重："老周，看来是冲着峰会来的。对方隐藏得很好，一时半会儿查不到来源。你来处理？"

周志远却摇摇头，看向苏晚晴："晚晴，你上。"

苏晚晴愣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她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飞舞。很快，她发现攻击源经过多层跳板伪装，手法相当老练。

"是境外IP，"她冷静地说，"经过三个国家的服务器中转，最终源头...在M国。"

会场一片哗然。苏晚晴没有停顿，继续追踪。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眼神专注。

"对方用了高级混淆技术，"她边操作边说，"但有个漏洞..."

五分钟后，她成功锁定了攻击源，并且进行了反制。系统恢复正常时，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漂亮！"李院长赞叹道，"老周，你这位徒弟了不得啊！690分的高材生，实战能力还这么强！"

言赐泽站在不远处，看着苏晚晴专注的侧脸，眼中满是欣赏。

傍晚峰会结束后，言赐泽特意找到苏晚晴："今晚有空吗？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

苏晚晴看向周志远，老师微微点头："去吧，别太晚。"

餐厅环境优雅，柔和的灯光洒在桌面上。言赐泽为苏晚晴拉开椅子，动作自然流畅。

"今天的表现很精彩。"他递过菜单，"没想到你高考考了690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苏晚晴接过菜单，灯光下她的短发泛着柔和的光泽："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能考这么高。"

"是因为考试那天状态特别好？"言赐泽好奇地问。

"不是。"苏晚晴摇摇头，眼神温暖，"是因为外婆给我准备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摆成了100分的形状。虽然我跟她说现在都是标准分了，但她坚持要图个吉利。"

言赐泽怔住了，他从未听过如此朴素的考前准备。在他熟悉的世界里，考前都是营养师配餐、心理医生疏导。这个小小的细节，让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外婆很爱你。"他轻声说。

"嗯。"苏晚晴低下头，声音轻柔，"所以我一定要努力，不能辜负她的期望。"

这一刻，言赐泽看着她微低的头，露出的那截白皙脖颈，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发。这个冲动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晚餐进行得很愉快。言赐泽发现，褪去最初的羞涩后，苏晚晴其实是个很有思想的女孩。她对网络安全有着独到的见解，言谈间流露出的聪慧和敏锐，让他刮目相看。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言赐泽切着牛排，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不仅技术好，思维也很敏捷。"

苏晚晴的脸微微泛红："是周老师教得好。"

"不全是。"言赐泽摇摇头，"天赋和努力更重要。690分不是谁都能考到的。"

晚餐后，他送她回酒店。夜晚的华京凉风习习，吹散了白天的燥热。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天的闭幕式，我能坐在你旁边吗？"言赐泽突然问。

苏晚晴对上他认真的眼神，轻轻点头："好。"

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苏晚晴望着华京璀璨的夜景。今天的经历让她恍若梦中，而言赐泽最后那个问题，更是让她心潮起伏。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短发，感觉整个人生都即将开启新的篇章。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里，苏晚晴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