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沉了下来,透过薄薄的窗帘,只能看见外头一片混沌的暗蓝。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
老旧的木架,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勉强能容下两个成年人并排躺下。
刚才老板娘没看清张起灵的模样,自然也就没多问,给了这间最普通的房。
张海璃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黑色棉布衣裤。
湿发用一块干布大致擦了擦,不再滴水,随意披散在肩后。
她走到床边,掀开靠里侧的被子一角,坐了下来。
张起灵还站在原地。他换上了新衣服,头发仍半湿着,几缕碎发贴在额前。
他看着那张床,又看向已经坐在床边的张海璃,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站着,不是;坐过去,似乎也不是。
张海璃抬眼看他。昏黄的灯光下,他挺拔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大片阴影,脸上那点无措被放大,竟显得有些……生涩。
她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讨论天气:
“睡吧。”她顿了顿,补充道,“又不是没一起躺过一张床。”
话音落下,张起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一起……躺过?
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不是连贯的,而是一闪而过的碎片:
昏暗的光线,狭窄的空间,鼻尖萦绕着相似的清冷气息,身体挨着身体传递过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很多次,在不同的地方,有时是野外简陋的庇护所,有时是赶路途中暂歇的客栈……
画面里,他总是闭着眼,或是警戒,或是浅眠,而她,似乎总在另一侧,呼吸平稳,像一座沉默的山。
那些模糊的感知汹涌而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感。
心底那点因为“共处一室”、“同榻而眠”这些陌生概念生出的迟疑和戒备,迅速消融。
他不再犹豫,走到床的另一侧,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下,然后慢慢躺下。床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平躺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身体绷得笔直,尽量不占太多空间。
“去关灯。”张海璃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张起灵立刻又坐起来,摸黑走到门边,找到拉绳开关,轻轻一拉。
“啪。”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丝极微弱的、不知来自何处的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他重新躺下。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
能听见她平缓的呼吸,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极淡的皂角味和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浸透在骨子里的冷香。
还有被子底下,两人手臂偶尔不经意间极轻微的碰触。
起初,他的身体依旧是紧绷的,肌肉蓄着力,像随时准备应对危险。
但那股熟悉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包裹过来,带着某种记忆深处无法磨灭的印记。潜意识里某个部分被触动了,发出“安全”的信号。
紧绷的肩背,一寸一寸,松缓下来。
呼吸渐渐变得深长、均匀。失忆后一直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的精神,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防备的支点。
疲惫和困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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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璃侧躺着,面对着墙壁。她并没有立刻睡着。
张起灵找到了,人也没事,只是又失忆了。这不算最坏的情况。
接下来怎么办?
带他回张家?不行。现在的张家内部派系倾轧,暗流汹涌,她自己回去尚且需要清洗整顿,带着一个失忆、状态不稳的族长回去,无异于将他置于危险的漩涡中心。
那些长老,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带在身边?更不行。她要去解家履行十年之约,那里是九门的地盘,是各方势力眼线交织的复杂之地。
张起灵的存在太特殊,一旦再次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托付给九门?想都不要想。且不说九门本身与张家的千年纠葛,单就张启山那件事,就足以让她对九门中大部分人保持最高级别的警惕。
黑瞎子……她倒是信得过那家伙的能力,也信得过他当年收钱办事的“职业操守”。
但他行踪不定,太过跳脱,把现在的张起灵交给他,总觉得不踏实。
思绪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黑暗中,她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急不来。
至少现在,人在她身边,暂时安全。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困意渐渐上涌。身后传来张起灵沉稳悠长的呼吸声,在这陌生小镇的简陋房间里,竟奇异地构筑出一种短暂而脆弱的安宁。她闭上眼,也放任自己沉入睡眠。
这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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