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私塾

　　“俊儿，你过来。”龚夫人在佛前坐着，娇容失月色，脸上看不出悲喜，一时间好像苍老了好几岁。

　　龚俊倒是很惊喜，母亲从来没有主动叫过他。

　　“你舅妈说，哲瀚要带你一起去私塾，你愿意吗？”

　　“嗯嗯……”龚俊点点头，他原本以为张哲瀚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未曾想到是真的。

　　“我只当你在家时是爱玩的，所以来了这没有让人张罗你读书的事。你既然有这个意愿，你表哥又愿意你陪着，你便去吧。”

　　龚俊又点点头。

　　龚夫人给他整理整理衣衫，“你好歹是龚家的血脉，既然想读书，便要读出个名堂来。以后把龚家的家业再振兴起来，龚家的列祖列宗会保佑你的，你爹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这么上进，也能瞑目的。”

　　龚俊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又哭了。他伸出手指点一点母亲脸上的泪，怎么母亲今天和他说了这么话。

　　龚夫人自从龚家的宅子在火海里被吞灭时心就死了，她亲眼看见她的丈夫逃出来却又冲进火海，她在旁边怎么拉也拉不住，她哭得撕心裂肺，就这么看着她的天和家消失了。她虽然对龚俊不上心，可也知道是个混世魔王，不对他抱什么希望。但现在来了这里，倒好像是脾性大改。或许是龚老爷在天有灵吧。

　　龚夫人吩咐人给他准备了入学用的东西，难得的抱了抱他，龚夫人挂着佛珠的手轻轻抚着龚俊的背脊，“俊儿，你要争气，现在不比以前，你在私塾不要胡闹，不要像以前一样气夫子，你要听话，好好读书，以后出人头地，才能光耀龚家的门楣。”

　　龚俊试探性地回抱母亲，以前母亲身上都是香粉味，现在却是和尚庙里的檀香木味道。

　　“你不要跟着你表哥胡闹，他玩惯了的，有你舅舅和舅妈，不怕他玩。但你不一样，你爹在天上看着你的，龚家的希望就指望你了。”

　　“我知道了，母亲。”龚俊把脸埋在龚夫人的肩胛上，原来母亲抱着是这样的感觉啊。

　　那以后，龚俊每天就和张哲瀚一同上学下学，不过正如龚夫人预料的，张哲瀚哪里是个正儿八经念书的主，每天到了私塾就想办法溜出去玩，张哲瀚拉着龚俊一起去掏鸟蛋看杂耍，龚俊记得母亲的教诲，不怎么敢逃学，每天认认真真地听夫子讲课。

　　甩着白胡子的老秀才，看着龚俊连连赞赏孺子可教，对着张哲瀚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只能摇摇头，姑表兄弟，何以相差如此之大。

　　摇头晃脑读文章，张哲瀚对龚俊这种行为实在看不懂，搞不明白有什么好玩的。但还是和龚俊一块上学下学，有好玩的也想着带上他。

　　不过龚夫人在看到龚俊有一点不上进的念头，就会苦口婆心地教导一番。龚俊心中知晓，母亲并不与自己亲近，每每请安也只是问读书之事，所以更加发奋，不与张哲瀚他们胡闹。而且张少爷的朋友，也都是当地豪门大户的子弟，他家道中落，与他们在一处总觉得浑身不自在，遂也不爱与他们亲近。

　　龚俊十五岁，张哲瀚十六岁这年，两个人一起通过了院试，成了秀才，便连学堂也不上了。夫子说，他们已经入了学业的门道，剩下的只看个人能不能在学问上下些新功夫了。这样龚俊和张哲瀚的交集好像就划开了。

　　两个人同在家里温书，龚俊读得是圣人诸子，张哲瀚看的却是市井闲言。一日，张哲瀚拿来新的话本去给龚俊看，龚俊拿到那本《西厢记》只以为是以前武侠江湖一类的，便与他一起读起来，却不想是淫词艳曲。瞬间脸色发青，又羞得通红，对张哲瀚说，这怎可在流传于世，害人子弟。

　　张哲瀚听到了瞬间没趣，怎么这话和白胡子老头如出一辙，从怀里又掏出一本，说：“原来还有个更好玩的，谁知这样的呆头呆脑，读书读傻了吧你。”遂把那本书三下两下的撕碎，拂袖而去，也不愿意再和他分享什么。

　　龚俊看地上的残书心里也是不快，从犄角旮旯里把碎了的书页捡起来，一点点粘好。你当他真是个书呆子，其实他也想和张哲瀚一样，每天遛鸟逗鸽子的，还能考上秀才。但是他不能，他考上秀才以后，张老爷才开始注意到他，对他赏识有加，府里的那帮的下人见他大了，也知书，长得又人高马大的，才不敢再继续欺侮于他。

　　龚俊就着裂痕，把张哲瀚要给他的“好书”给看完了，龚俊面红耳赤地盯着封皮上黏的歪歪斜斜的三个字，谁知道《水浒传》里的潘金莲还能有这样的事，真真该是禁书，这样的禁书也就只有张哲瀚能堂而皇之地拿出来给人，不知羞。

　　龚俊把书找了柜子深处藏起来，这可不能叫别人瞧见。他过些日子就要启程，和张家的管家掌柜一起去走商。自从院试过后，张老爷有意让张哲瀚打理家业，想带他跟商队走走，但是张哲瀚每天和三五好友饮酒作乐，不愿前往。龚俊在院试后一直有暗中准备乡试，只是张哲瀚无意于此，他一个人不好开口。又担心每天这样下去，张老爷又会看轻自己，所以主动帮着舅舅打理起生意，跟着管家到各地行商。

　　他收拾收拾行囊，去和母亲辞别，原本想和张哲瀚也道个别的，但两个人因为书的事好久没说话了，龚俊怕自己讨个没趣，也就走了。从这后，龚俊待家里的日子也少了，常常是一走几个月，回来了也在房间里看书。张哲瀚和他见面的时间就少了，偶尔见了不过打个招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