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没错，我问的这些狗屁问题都没有意义了。
我追着他出了涸村，努力融入这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社会，以为能换来他的回心转意，却不想，这只是在自掘坟墓而已。
我也没有想到，见到了他本人，我的心却比当初找不到他还要痛。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我的声音很轻：“秦浪，你名字怎么回事？”
秦浪看了我一会，从怀里掏出身份证递到我面前。
“阿浪是我姥姥起的名字，我父亲不喜欢，就让我改了。”
我接了过来，看了看他的身份证。
原来一个人的证件照也可以这么好看。
我的秦浪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当初他怪里怪气的问过我，如果出了涸村遇见更好看的，会不会变心。
我还真以为城里的孩子能好看到什么地步。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统统入不了我的眼。
我的眼里只能容下他秦浪。
哦不，秦珏。
我想我还是喜欢他。
不是因为什么愚蠢的执念，而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我做不成的事，更没有什么我得不到的东西。
人也一样。
但是此时此刻，我清晰的明白，人不是东西，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
许多时候由不得我。
我可以为了一个丑陋不堪的娃娃抓花阿文的脸，却再也不能为了喜欢秦浪去拆散一对情侣。更何况，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我已经做错了，不能再错下去了。
“你在发烧吗？”
“嗯，没事，明天就好了。”我想发烧大概是因为他昨天晚上拉着我做的太狠了。
不然凭我的体质，怎么可能生病。
秦浪蹙眉看着我，眼里满是担忧：“小逐，你能支付得起学费和杂费吗？”
“村子里给我凑的。”说起这件事，我觉得我真的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大傻逼，用全村人好几年的收成换了现实给我的一巴掌：“宿舍费，杂费，借的，现在在打工还钱。”
秦浪无声的看了我一会，有些心疼的从上衣兜里掏出来一只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回涸村吧，这里不属于你。”
你也不属于我。
或许从三年前我跟你表白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你对我说的话。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看了一会他递过来的银行卡，突然笑了：“你这是干什么？昨晚的嫖资？拿钱打发我？”
秦浪脸色微沉，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和，“你不能曲解我的好意，李逐，你是为了我才来的，我有必要负责你来这里的开销，我不能让你吃苦。”
我把银行卡推了回去：“回不回涸村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起码得把这一年学完，不然我对不起大家为我凑得学费。”
也对不起我吃了这么多的苦。
“行了，现在去奶茶店还不算太晚。”我脸色还是很白，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脑子里却还都是两年前他在河边抱着我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说他没有我不行。
他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太阳，是他这辈子的光。
然而转眼之间，我就从太阳变成了在大城市吃饭都成问题的傻小子。
村夫。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尹一说那些人在欺负我了。
因为他们瞧不起我。
“小逐。”秦浪跟着站了起来，他想拉住我的手，“别去打工了，我送你回去，你要多少钱，我补给你。”
我脸色慢慢难看了起来，慢慢的往后让了一步：“不用再说了，让我走吧。”
我要是真要了这个钱，那我就跟酒吧里那些明面上卖酒，实际上卖自己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小逐。”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去看他：“秦珏，就当不认识我吧，我们俩也没做过昨天晚上那种事，我也没来找过你。”
出了茶楼之后，我没有去奶茶店，而是拐进胡同里，在电话亭给林书记打了个电话。
村里信号不好，我打了七八个也不通。
我放下电话，靠在电话亭旁边，失神的看着不远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
我开始想念涸村了。
我想念我门前的那颗老槐树，想念树上我和阿文小时候傻兮兮刻的“结拜印记”，我想念爷爷屋子前吹过的风，更想念涸村的夜晚间河岸边的萤火虫。
我小时候在那里一溜烟的跑过，带着阿文还有阿强两个人回头一看，就能看见千千万万的萤绿色光芒从草丛里飞起，那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美。
我想念萤火深处静静站着等我的少年。
可惜，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城市里的灯火很亮，这里很厉害，就算是我从酒吧回寝室的这个时候，街上的灯也还是这样亮着。
可是我却觉得那样的光芒前所未有的孤单。
我还是喝了些酒，酒吧里的人念着我年纪小，一个人出来打工不容易，就都对我很好，我喝些酒，不会让我付钱。
我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却扶着路灯吐了起来。
我想，我李逐这辈子从来没活的这么郁闷，这么窝囊过。
这两年来，似乎一切都走了样。
我吐干净之后，有些茫然的坐在地上，心里想着的都是今天尹一给我带的饭都白吃了。
想着想着，我笑了起来，最后还是哭了。
时隔两年，头一次哭了个痛快。
人家都说，青春本来就是伤痛的。
我在林书记家里的书库看了不少这些稀奇古怪的书，在我看来，那些大部分都是无病呻吟，虚幻可笑的。
失去一个人，不能做成一件事，有什么可以那么伤心的。
可现在看来，无非是“未达其处，不知感触”罢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一切可以这么痛。
那天晚上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摸回学校的。
我翻墙的时候，本来以为我会摔在地上，却没想到有人在底下接住了我。
“我的天啊，我来接你接对了。”是尹一的声音，“你又喝酒了？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都吐在身上了你知道吗？你到底因为什么啊？”
若是照平常，我一般都不怎么敢跟尹一说话的，因为没说两句他就会凶我。
可是今天我喝多了。
“我心情不好，不能喝点吗？又不要钱。”
尹一沉默半晌，果然凶起来了：“喝死你娘的…”
“是啊，怎么没喝死我呢？”我接了他的话，拽着他的手，突然就又委屈上了：“你凶什么…”
一片黑暗之中，我隐约的看到尹一愣住了。
半晌，他巴巴的道：“我才没有，小乡巴佬。”
原本我是对“乡巴佬”这个词没什么感觉的，可是眼下不知怎么一下就戳着我痛处了：“你才是乡巴佬，你全家都是乡巴佬，啊呜呜呜…”
如果我不是乡巴佬，那我是不是就会有爸爸妈妈？
如果我不是乡巴佬，秦浪会不会就不离开我了？
“哎？你别哭啊，小点声，本来你就是晚回来了，不想被扣分你就闭嘴。”尹一慌了，也不顾我脏了，抱着我就捂住我的嘴：“我错了我错了祖宗，您先歇歇，我带你回去再说。”
“不回去。”我有些倔强的拽着他：“我要坐在这里，你自己回去吧。”
“你是想冻死吗？哎…我靠你烧的更厉害了，你都干什么了你？”
结果折腾到最后，尹一忍无可忍的背着我重新翻墙翻了出去，带我去宾馆开了个房，说是我这么回去会吵到季学明睡觉：“那家伙的睡眠习惯你知道的，谁要吵他睡觉，他能把那人头割下来，你要这么回去耍酒疯，放心，你活不过天亮。”
谢谢。
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人总是这样的。
吃了再多的苦，受了再多的委屈都能憋着，可是只要别人给你一点问候，一点温暖，你就能如决堤一般，顷刻之间释放出来。
从小到大，我都没哭的这么惨过。
背着我的尹一浑身一僵，半晌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
“小土包子…”他又骂了我一句：“一天愁事儿还挺多呢。”
“你不知道，我为了他背井离乡，从涸村走出来，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勇气！”
“两年了，他连一封信都没给我寄！”
“哦…我就知道。”尹一轻轻哼了一声。
“结果呢，他有女朋友了。”我扒着他的耳朵喊：“他有别人了，他不要我了！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尹一微微顿住脚步，半晌惊魂未定的问：“他，有女朋友了？”
啊，说漏嘴了。
我沉默半晌，面无表情的道：“啊对，忘了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男孩子。”
尹一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开始想，如果他因为这点远离我，那我今晚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男朋友没了，朋友也没了。
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见一个愿意背我、愿意对我这么好的嘴臭朋友了。
“你不会瞧不起同性恋吧？”
尹一低声道：“没有，我只是很惊讶你会和男孩子在一起。”
“我也很惊讶。”我已经糊涂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勒着他的脖子吼：“我原来以为我会有四个孩子的，现在他把我掰弯了，我一个也不能有了，他这个狗娘养的，他欠我四个孩子！”
尹一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行了祖宗，住嘴吧。”
回到宾馆，尹一又当爹又当妈，给我伺候干净了之后才一脸虚脱的把我丢在床上。
“喂，李逐。”
“嗯？”我已经彻底迷糊了。
“你欠我个人情。”
我跟他讲：“我不仅欠你人情，我还欠你钱。”
尹一被我气笑了：“是啊，你还挺自豪的。”
“那可不。”我傻乎乎的窝在被里笑：“只要我一直欠着你，你就一直记着我，不会离开我。”
尹一肩膀一颤，半晌骂道：“傻子，你最好赶紧还人情。”
钱也得还。
一个都差不了。
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还，他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喂，半夜要是想吐叫我。”他叹道：“既然欠我人情，那就欠到底吧，不然我不是很亏吗？”
我看我不是傻子，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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