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

肖战在科里吃完盒饭，带着准备办出院的病人家属去收费处退没用完的药钱。是底下县级市山长水远来看病的老乡，

对医院现下诸如扫码挂号、在线支付、网上预约等等“高科技”完全一头雾水，肖战想反正自己也没要紧事，就带人家

跑一趟得了。

肖战在电梯里看到拎着头盔的年轻人，不知怎么的一下就想到了王一博。那家伙六点多发微信告诉他晚上队里聚餐，

肖战压根没意识到房东主动向房客汇报行踪是何等奇怪的事情，反倒极其自然地回复道：“那你少喝点酒哦。”

刚点完发送，肖战就后悔了，他觉得这个说话的口气很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他也讲不上来。想要撤回已经来不及

，因为窗口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只喝啤酒，不会喝多，放心。”

越来越不对了，肖战脸热热地想。

门诊已下班，他们去了急诊的收费处。穿过灯火通明的前厅，收费和挂号的几个窗口都排着长队，肖战领着老乡排在

正确的队伍尾端，温声又讲了一遍：“排到你之后，就把这几张单子还有就医卡递进去，说你手术前买的止痛泵没用上

，想退掉，财务就会帮你操作了。记得这张绿色的单子一定要给他们。”

老乡满口答应，又连着向他道谢，淳朴的目光中闪动着真诚的感激。肖战主动握了握老乡皮肤粗糙的大手，转身正要

离开，视线却在眼前成排的座椅中捕捉到一颗熟悉的脑袋。对方本就是侧坐，此时又刚好转头在和身边的长发女生讲话

，所以肖战只看得到后脑勺。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毕竟是他曾经揉过无数次头发、弹过无数次脑瓜崩、捏过无数次

奶膘和耳垂的脑袋。

肖战不由自主走近两步，看清了那个女孩的长相，非常漂亮，蓝绿色的眼珠清透得像是宝石，很明显的混血，可以用

惊艳来形容。紧接着他看到了王一博放在膝盖上的包着白色绷带的右手。

“一博？”

他声音不大，但青年听见了，转过头的瞬间唇角还挂着没来及收回去的笑，然后就像调皮捣蛋的学生碰见教导主任一

样，噌地站了起来，右手背向身后，笑容是在紧张的情绪中硬挤出来的。

“这么巧啊……”

“你怎么跑医院来了？”某些情绪已经开始聚集，肖战没再走上前，只是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地问：“你不是在聚餐

吗？”

“啊，本来是的……”王一博用左手摸鼻子，这是青年心虚时的下意识动作，“吃饭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不严重

不严重，已经搞定了。”

“你的手怎么了？”

王一博连看都不敢看他了，声音小得他几乎听不清楚：“……真没事……”

混血美女在青年身后站起来说：“请不要责怪他。我们遇到了其他车队的人，他们说了很不好听的话，一博是为了保

护我才被玻璃划到的。”

肖战不禁挑了挑眉，他简直要冷笑了，现在是怎样？两个年轻人统一战线，把自己当做敌军了是么？自己既不是王一

博亲哥，也不是他亲爹，更不是他亲爷爷，有什么好责怪他的？自己现在看起来很像想要责怪谁的样子么？那就亲切点

好了，肖战勾起唇角，看着青年说：“可以啊王一博，英雄救美啊？”

王一博十分无奈：“不是……”

“你队里其他人呢？”

混血美女又抢答道：“他们回家了，我的车坐不了那么多人。”

好家伙，吃瓜群众为了不耽误小年轻搞对象都自觉退散了，多么团结、多么温暖、多么有觉悟的一支车队！肖战又笑

道：“伤口都清理好了？那你们还坐在这干嘛？”

“我的保镖在排队拿药。”美女撇着嘴抱怨：“中国医院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肖战呵呵，“请问您是哪国的？”

“我是德国人。”美女笑着说，“但我妈妈是中国人。”

“德国医院的人是不多，但普通的德国老百姓手被划破了能立刻就看上医生吗？不能，要排队预约，等医院打来电话

说已经排到的时候，伤口估计都自行愈合了。”

可能是他不友好的态度过于明显，向来被中国人追星捧月般善待着的美女表情惶恐，连王一博也目瞪口呆。肖战满肚

子火发不出来，反倒自嘲地在心里想：好极了，自己这教导主任的形象算是彻底站起来了。

“既然你有人护送，”肖战故作轻松地笑笑，“那我就先走啦。”

他离开时的步速比平时慢，可惜屁用没有，那臭小子完全没有冲上来解释的意思。

这是肖战入职后的第一次医疗值班，只觉得极其漫长。一开始是睡不着，无法制止大脑去想乱七八糟的、和自己根本

没关系的事情……那个德国女孩是谁？看打扮不像车手，出行还有保镖，那一定非富即贵了？她和王一博怎么认识的？

现在是什么关系？王一博说自己没对象，可又没说他没有暧昧对象，否则为什么全车队的人都回家了要让她一个女孩子

陪王一博来医院？离开医院之后她送王一博回家了吧？都到楼下了，应该请上去坐坐吧？然后呢？如果臭小子手伤不严

重的话……他努力回想着几小时前见过的那只猪爪，那种包扎程度和方法，应该是横贯手掌的伤口，说严重吧，手也还

能动，说不严重吧，确实是使不上力了的……耳边冒出细小的嗡嗡声：所以你到底是希望他严重还是不严重啊？

肖战抓过另一只枕头就把脑袋埋了起来。大冬天怎么还有蚊子？真烦人！！

等到终于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又被一个电话叫去了急诊室。

从凌晨两点到早上五点，肖战去了四次急诊，最后再回去睡觉他已经不脱衣服了，方便call机一响，他可以立刻从床

上弹起来然后出门。

好在学医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熬夜，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只是不太有胃口，在餐厅转了一圈，只买了杯咖啡。

付钱的时候遇到秦楚，小姑娘左手小笼包右手煮鸡蛋，看他只有咖啡，不由问道：“肖医生不吃早饭吗？空腹喝咖啡不

好。”

肖战笑着敷衍：“不太饿，晚点再吃吧。”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今天还去学舞吗？”

“对啊，”秦楚笑道：“一周三次课呢。肖医生要不要一起？”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是算了吧哈哈。”

“你哪里老啊！那天我看你和一博老师坐一块，还以为你们俩一样大。”

虽然清楚对方多少有拍马屁的嫌疑，肖战还是暗爽了一下，“谢谢，”他说：“我在努力融入年轻人的世界。”

“别谦虚嘛肖医生，万一你本身就是某个年轻人的全世界呢？”

肖战没懂，“……什么？”

“没事没事，我随便说的。”秦楚笑眯眯地问：“一博老师还好吗？”

一句话直击肖战痛点，但他很好地掩饰了情绪，只说：“我以为你会接到通知说课程取消或者换其他老师的，他手受

伤了，不过既然没人通知你，那应该是不影响上课吧。”

“受伤了？”秦楚惊道：“严重吗？怎么弄的啊？”

“我还不清楚……昨天晚上在急诊看见他了。”

“啊？肖医生你没有问他吗？”

“有个女生陪着他，我没怎么问。”

肖战扬了扬手里的咖啡给收银员看到，又指着身后的秦楚说：“一起付。”

“不用不用，我买了这么多，我自己来……”

秦楚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肖战已经付完钱了。

“别客气，下次你请我吃水果吧。”

秦楚注意到，即使是这样日常的闲聊，肖战的表情也不似平日那般生动了。她拎着小笼包和煮鸡蛋跟在医生身后，偷

偷在手机里找到了舞社老板靳一鸣的电话。

王一博本来没打算请假，他带的这个女生班属于基础班，手部动作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手伤完全不影响上课。结果中

午靳一鸣一个电话找过来，劈头就问：“你受伤了？”

王一博啧啧称奇：“这你都知道？”

“那你甭管了。谁干的？”

“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按在碎玻璃上了。”王一博特别不喜欢卖惨，况且他了解靳一鸣风格，一旦说出胡暗的名字，

靳一鸣有一万种方法让那家伙吃瘪，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更想在赛车场里战胜对方，以赛车手的身份，堂堂正正。“

放心，”他边吃外卖边说，“晚上的课照常进行。”

“还上什么课，我已经通知学员课程临时取消了。”

王一博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有钱任性……”

“本来就不指着这个挣钱。”靳一鸣砸吧砸吧嘴，突然话锋一转，贼笑道：“听说是个女的送你去医院的？”

“那是我们车队老板的女儿。送我只是顺道。”王一博一听那口气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请停止你的想象。我不是我

没有别瞎说。”

靳一鸣哈哈大笑：“你怎么讲话越来越像唐僧了……你那位白医生也知道了吧？有没有很心疼啊？”

“什么白医生，人家姓肖！”

“快拉倒吧王一博，他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跟我在这装。”靳一鸣气定神闲地说：“哥哥是在教你，端正态度，好

好学着点。”

“学什么？”王一博反唇相讥，“学如何在三十天成功勾搭五个女朋友？”

“是六个谢谢。”靳一鸣叹气道：“你这样是不行的，不能一辈子当和尚啊，憋也憋死了，对身体不好！”

王一博打了个嗝，无语望天，“我挂了。”

“等等等等！这是个好机会你懂不懂？白医生一看就是那种容易心软的人，你卖惨让他照顾你，这不就近水楼台先得

月了吗！”

“你太不了解他了。”王一博无奈地笑着摇头，“他确实心软，但在原则问题上一步都不会让。卖惨得到的关注能持

续多久？让他发现了只会更瞧不起我。”

“你个傻缺，先搞到手再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因为我不是只想和他在一起一星期、两星期，不是只想和他在一起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两年都不够。我不

想他稀里糊涂地被我拉下水然后再反悔。”王一博很平静地说，“因为我要的是他的一辈子。”

电话那头安静良久，最后靳一鸣笑着说：“我好像有挺长时间没听谁说过这个词了，突然有点羡慕你诶。”但男人又

说：“可是如果想等两个人都100%确定又都完全准备好再开始，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有时候必须得某个人先迈

出第一步才行，否则对方可能不知道你要走向的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