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虽然肖战还想再来一次，但导演显然已觉够了。不是镜头拍得够好，而是肖战当下的状态实在让导演觉得，就算再重来十遍，也拍不出让人惊艳的效果。

“肖老师，休息一下。今天就到这里吧。”

肖战还想说什么，可导演已态度坚决地让工作人员开始搬撤道具。

也罢，自从打完那通电话，他的心就一直高悬着，像被一根针尖顶着的气球，总有一种随时会被扎爆的恐慌。这样的自己的确没有办法好好演出这场戏里的浓情蜜意。

柯柯递了保温杯来，肖战接了，却没有送到嘴里喝上一口。

“郑州的洪灾，有新的报道吗？”

“救援一直在进行。但现在是郑州最混乱的时候，看网上的消息，那里全市都断电了，网络信号也很不好，很多人的通讯电话都不通。还有……”柯柯咬了咬牙，有点犹豫要不要把后头的话说出口来。她跟了肖战四年，陪他从十八线的小透明走到了今天。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很多事，不需要肖战说得明白，她就能准确地了解并汇报给自家老板。唯独只有一个人，只有关于那个人的所有事，她都很难拿捏说与不说的分寸。

“还有什么？”

“网上关于捐款闹翻了天。”

肖战转过身，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助理要突然提到捐款的事。大灾之后捐款捐物一直都是正常流程，不过就是从国家、政府、明星、企业到个人，全链路地援驰灾区罢了，有什么可值得“翻天”的？

像是看出了老板的疑惑，柯柯接着解释道“主要是那个……王一博……他是河南人，但是到现在，官宣郑州大灾已经过了快20个小时，他还没有发布任何信息说他捐款了……这事上了热搜，大家都在骂。”

说到那个人的名字时，柯柯略略顿了一顿，眼尾假装不经意地扫过老板的脸，果然在那上头看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肖战的手掌慢慢握紧。几乎用了全力才能克制不去翻动柯柯手上的iPad，可就算他不看，也能猜到，那些只会躲在键盘后的黑子，会用怎样恶毒的言语去攻击那个人。这些选择性失明的人们，从不愿相信，就算身为明星艺人，就算很需要在公众面前树立起良好的形象，也有不愿将好心善意公示于人的。

就像曾经的自己。

那么天真地以为只要无愧于心，就没什么好解释说明的。

可现实还了他一个什么？

当他踩下骄傲，极尽难堪地将自己的捐赠证书挂布上网，就算证书信誓昭昭，可那些人又哪里肯道歉认错，真的还他一个公道？

肖战闭上了眼，他一点也不想让这样的不白之冤沾挂在那人身上！

“让公关团队去联系微博的人，处理掉这波热搜。”

“战哥？！你是说以我们工作室的身份，去帮王一博压热搜吗？”柯柯睁大了眼，可他们要以怎样的说辞去交涉？只要对方问出一句，肖战为什么要帮王一博？恐怕公关团队的小伙伴们就得疯。

“我知道这很难，如果实在困难，就发一些我的话题去盖他的热搜吧。”

“老板！！”柯柯几乎是在低吼。自家老板的热度当然够，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全国人民众志成城都在关注大灾！去年那个227难道还不够惨吗？就算时隔一年，网上的黑子依旧蹦跶地厉害，所有的明星名人恨不得都在这个时候在线隐身，可自家老板却要自动自发地往上送人头，就只是为了帮那个人消一消恶评？

柯柯义愤填膺，极不赞同“他有公司，有经纪人也有团队！”他也是顶流，凭什么要牺牲了你去帮他？

可肖战却只是微微扯起了嘴角“乐华从来不会帮他压黑热搜，他虽然看起来也没有很在意，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受的伤多了，总会疼的。何况……”肖战停了一停，不知是否是柯柯的错觉，自家老板的眼尾多了些许赤红的湿意。

肖战没有把话说下去。柯柯再劝不动，做好了被经纪人和公关团队的同事双头开骂的准备，正要去落实自家老板“荒唐”的决定时，一切却顺利解决了。

韩红基金会发布了一则说明。是很平常的救灾情况说明。

可里头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哗然。

“明星志愿者王一博与医疗队共赴郑州救灾”

网上的舆论风向，变了。

喊着“王一博没有心”的黑子们纷纷退避，而“河南走出去的明星，顶着风雨回家了”的声音逐渐占据了上风。

看着瞬间洗版的微博，柯柯突然明白了老板刚刚要说却没说完的话。

原来，这个被大家污蔑责骂了一整天的小孩，在最混乱危险的时候，赶去了郑州……

难怪，自家老板那么在意韩红基金会的救灾进展。又哪里是真的挂心一个拥有成熟救灾经验的基金会呢？只不过是借物托人，全一全心里那点说不出口的担心罢了。

柯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傻人呢……

“我叫李爽，志愿者，你呢？”高瘦的工作人员转头看着他，他的眸光很亮，带着一点星星般的干净和清透。有一瞬间，这双眼睛，让王一博晃了晃神。那年在横店，也有一个人，用这样毫无遮掩的好看眼睛看过自己。

“王一博。”

“呀！你就是他们一直在议论的那个大明星啊！”李爽摸了摸短促的头发，惊呼出声，又像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都怨我，平常不太看娱乐新闻，竟然还让你下水拉船。”

王一博也不说话，他知道很多人都会带着自己的评价来看他，以为他不过就是想借着救灾的名头来树一树人设，也没什么，人之常情。他从来不愿解释更多，只求无愧于心而已。

“不过你真是让我对明星刮目相看！”李爽凑过头来，换做平常，他大概已经从这男生身边走开了，可今天，他亲眼看到这个人毫不犹豫地下水拉船，虽然莽撞但的确奋勇地救下了一条生命，甚至他以为这人会在回到安置点后，大肆宣扬一番刚刚的惊险，却只是见到他沉默地在角落等待着工作的分配。

明星不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明星也是人。都一样”王一博拧开了水瓶，灌了一口，想吞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含在嘴里等了一会，才慢慢把水咽了。

“说得也是。不过，我参加过这么多次救灾，还真是没有看到过哪个明星，像你这样不要命地往上冲。”李爽豪爽地笑着，伸手向王一博举了举手中的水瓶“交个朋友如何？以后你来重庆，我请你吃火锅！”

王一博的心好像被什么扇动了一下。“你是，重庆人？”

“是啊，如假包换的山城娃子！”李爽自动切了重庆话答道。

带着暑气的风，吹迷了眼睛，王一博用力眨了眨眼，脑海中却翻腾起另一个夏天里，那个人清亮的话语。

——“哎哎哎！蓝二哥哥，你等一等我嘛！——

——“肖战！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下了戏不许这样叫我！”——

——“好嘛！那要叫你什么嘛？小机？机兄？还是蓝湛？”——

——“肖战！你皮痒啊！”——

——“哎呦哎呦！你厉害你厉害！我错！好不好？那我以后叫你王一博？可是好不亲切哦～”——

——“……”——

——“不如……叫你重庆话里的崽崽怎么样？狗崽崽……哈哈哈哈哈，软萌软萌又奶凶奶凶的小狗子，你喜不喜欢呀？”——

——“……喜欢你个鬼啊！”——

王一博突然低笑了声，李爽有点不明所以。

却听身边这人低哑了嗓子开了口“重庆话，很好听。”

李爽来了兴致“你还会说重庆话啊？”

“会得不多，也，忘得差不多了”王一博垂落了眼眸，像黑夜盖住了流云，“只记得一个……狗崽崽。”

“啊～”李爽露出了然的笑“教你这个词的人，肯定很疼你吧？”

“疼我？”

“重庆人说的狗崽崽，就是藏在心里的小宝贝啊。”

王一博诧异地抬起眼，他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晶莹的光，像流星，划过天空，可那光亮一瞬即灭，快得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宝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