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政和五年十月初六,大雨夜。
皇城司,地牢。
顾千帆拧了拧沾满了泥水的衣角,漫不经心地抬眼。
皇城司三个字犹如闪着金光的怪物,在黑夜中张开了血盆大口,似乎等着将来人拆吃入腹。而现在,他正站在怪物的獠牙上,被自己的手下拦住了去路。
“官家有令,任何人不准靠近黑商赵盼儿,顾指挥请回。”
“黑商赵盼儿?”顾千帆轻蔑一笑,眼睛死死盯住手下,声音冷冽:“你也知道这里关押的是南洋越货案的要犯!他于忠全要是真有本事,应该先让两位升官发财,而不是让你们在这儿不要命的阻拦查案!”
一路小跑留下的雨水此刻顺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流下来,在刀锋般的眼睛旁停留了一秒,旋即低落,空荡的地牢发出幽灵般的声响。
静得让人瘆得慌。
不愧是“活阎罗”,眼神都像一把要人命的刀。
对峙不过三秒,手下慌忙退让。
顾千帆本着脸吓唬人的一幕被赵盼儿尽收眼底。待到地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赵盼儿才没忍住笑了出来。
顾千帆宠溺又无奈的嗔了她一眼,“还笑得出来?看来不需要我救啊。”头发都散了,整个人狼狈得不行,语气还轻飘飘的,生怕一个大声吓到了她一样。
与刚才那一幕判若两人。
“救我?我怎么听你刚才说是来查我的?”赵盼儿故意拆他的台,终于看见顾千帆脸上除了阴沉之外还有了别的表情,这才放心下来。
她被关三天,每次这位顾大人来都像要吃人一样。
赵盼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用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水珠,一边上下打量他道:“我就是看你......狼狈成这个样子还能唬住人,不愧是皇城司的。”
“我再厉害也就是个指挥使。” 总有我护不住你的时候。
这句话在顾千帆心里转了转,没说出口。
自皇宫中来,顾千帆本来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压抑到心惊肉跳的地步,别说看着赵盼儿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就是看她被外面的雨点子打湿一点鬓角都够他心疼好久。
可是现在,看到这样生龙活虎的她,看到与往常一样自己身陷囹圄还不忘开解自己的她,他突然有些恨自己先前为何要着急否定权臣之辈。
如果当年他听话地继承了萧钦言的衣钵,是不是就能让她免遭此祸,喜乐一生?
赵盼儿见他出神,便倚着地牢的栏杆自顾自盘算起来:“三娘和引章他们怎么样了?你告诉他们不用再为我奔走求情了,好好地把半遮面经营好,每日够本儿就行。还有那个池衙内,也不用差人一天给我送八顿果子,我在这儿能吃饱。还有欧阳旭,他最近势如破竹,虽说文武不相较,你还是得防着他点儿。至于......”
“赵盼儿!”
突如其来的大声喝止让赵盼儿一个激灵,抬眸便对上了顾千帆一副要把人吃了的表情。
“你干嘛?”赵盼儿歪头看他,只听他道:“看来赵娘子你替所有人都谋划好了,不如你也替我想想,你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生气了?
没有吧。
脸怎么这么臭呢。
只是,每次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叫自己赵娘子的时候,必然是风雨之前的平静。
赵盼儿思忖着,嘴上也没继续。目光略过眼前优越的相貌,停在了含情的眼眸。
这个人,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容易认真。
“我怎么没想啊?我在这儿同老鼠耗子同床共枕的时候我还在想官家有没有为难你呢。”赵盼儿急了,两手戳在他眼前比划,“你们这儿的老鼠跟猫一样大,吓不吓人你不知道啊?!”
其实她说这么多,就是想问问顾千帆刚刚为什么突然那么吼她!
其实顾千帆吼完那一嗓子就后悔了,明明自己是来关心人的。
只是他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心里还酸着,故意道:“见识到皇城司的厉害了?那赵老板以后还敢不敢乱留男人啊?”
乱留男人?
“你没事儿吧顾千帆?”赵盼儿一脸迷惑地瞪着他,理直气壮道:“我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男人女人的,我不能扒着人家的脸来看哪个脸上写了乱臣,哪个脸上写了贼子吧?”
言外之意,她怎么知道哪个是南洋来的黑商。
说实话,顾千帆特别喜欢看赵盼儿这幅能言善辩的模样。
总觉得莫名娇憨,又娇又憨。
总之和平常冷静自持的她完全不一样。
“我说一句你有一万句!”顾千帆嘀咕着,即使吵不过她嘴上还是不认输,为的就是让这样的盼儿能留得再久一点。
只是现在,留给他们是时候不多了。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想告诉你,被停职这几日我可能不能来看你了,你保重自己,安心等着回家。”
顾千帆啊顾千帆,现在的你,着实狼狈,着实认真。
赵盼儿收了笑,很认真地听他说完。
“很疼吧?你的腿。”
刚一进来她就发现他的不对劲儿,尽管他在极力掩藏,赵盼儿还是一眼看出他高低不一的步伐和肿起的双膝。
盼儿从牢笼的缝隙中伸手去握住他的指尖,用热切的、坚定的眼神轻轻抚去了他周身的冰冷。
“我会的,你也是。”她的神情复杂,心疼难掩。
“嗯。”顾千帆静静地等了半晌不肯走,一阵香风撩拨过耳际,温言入耳——
“我想好了,放我回家,天下太平;逼我和亲,宁死不从。”
这场无由祸端,还得从三日前的那场大雨开始说起。
那日,天空突生异象,急且乱的雨点砸在汴河,洇出深深浅浅的圆圈。
客人匆忙归家,盼儿和三娘本想关了店门一同去教坊司接引章回家。就在将要落锁之时,恰好有商队来到店中品茶避雨,七个人。
做生意的,生意到了眼前儿没有赶客人走的道理。
盼儿只好让三娘先去给引章送伞,没想到偏偏在这时候发生了意外。
就在盼儿给客人送完茶点果子时,一队身着禁军服饰的官兵突然将半遮面团团围住。
于忠全吩咐捉拿南洋黑商,没成想却以勾结南洋黑商之名将盼儿一同抓进皇城司。
若真如此,查清之后赵盼儿大可高呼一声冤枉了事儿。
可谁也没想到,更荒唐的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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