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钺啊,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就是个愣头青。”
这是他的哥哥,对他最为中肯的评价。
是啊,他的感情太炙热、太浓烈、太让人窒息了。
他这辈子就喜欢过苏泽宇一个人,也表白过好几次,可是,每次的结果都不如人意。
第一次的时候,是在江钺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是江钺记忆中,第一次见苏泽宇的场景。
那天,正值意城的梅雨天气,一连下了好几天,雨都没有要停息的迹象。
雨哗哗地下个不停,窗户上的玻璃也被这无根之水洗刷着。
偶尔会有几个路人行色匆匆地路过警局门口,偶尔张望着脑袋,似乎想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热闹。
江钺那会儿刚上初中,还是个小孩子,心智也不如现在这般老练成熟,是个听哥哥话的乖宝宝。
他哥哥最近在忙一起打案子,他也不太懂,好像快要收尾了。
而且,哥哥还有可能获得不小的荣誉,最不济,也得是个二等功。
江钺还太小,不懂这些,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哥哥给他安排的座椅上,发着呆,偶尔看一下自己的脚脚。
忽然,有一道人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小伙子,看起来也就比他大个三四岁的样子,但是,和江钺不同的是,他满身血污,碎发凌乱不堪,就那么地站在过往人群之中,眸子淡漠而又疏离,似乎没有任何人能够入得了他眼中。
他的眸子,是亮晶晶的黑色,炯炯有神,让人看一眼,似乎就要陷进去。
可是,眸子里的淡漠疏离的情愫,让人看了,却很是心疼。
他就这么的站在雨中,漆黑的头发也湿漉漉的粘在额前,雨水汇聚成一股股的水流缓缓淌过他的身上,竟然在他的脚下流出一滩淡淡的血水来。
江钺仔细看来,才发现,那血,一大部分,都来自于面前的这个男孩儿。
因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胜数,有的甚至都能看见血肉包裹的森森白骨。
江钺被吓到了,即便是距离这么远,他还是被吓得抖了几抖。
好一会儿,江钺觉得,小男孩似乎是不想进来,可是他也不走去别的地方,再这么淋下去,肯定会感冒的。
出于好心,江钺拿了把伞,是透明色的。
茫茫雨中,泪水花了眼睛,疼痛模糊了理智。
他替他撑了把伞。
男孩一直低垂着的眸子,这才缓缓抬了起来,把江钺映入眼帘。
“你叫什么名字啊?”江钺试图和对方搭讪。
奈何,人家根本不想理他。
江钺锲而不舍,接着说:“我叫江钺,是江警官的弟弟,你叫什么呀?”
谁料,男孩在听到“江警官的弟弟”几个字的时候,脸色刷的一下就变,甚至都离开了那把伞的保护范围内。
江钺这个时候哪里会察言观色,仍旧坚持不懈地替对方打伞:
“你为什么站在雨里啊,会感冒的,我带你进去吧!”
江·自来熟·社牛·钺说完,就要拉着男孩的手往里走。
男孩的手是冰冰凉凉的,就像没有人的体温一样,竟然让江钺觉得有些刺骨的疼。
江钺拉不动,就扭过去头看,男孩眼中已经没了倔强的疏离,但是声音依旧是凉凉的:
“我不想看到你,衮!”
虽然是在骂人,可是却没有太多语气上的波澜起伏,反而更像一个平静的述说。
按正常人来讲,一般都会觉得好心当成驴肝肺,直接拍屁股走人。
当然,那是正常人应该做的事情。
和他江钺有什么关系?!
可是,江钺在对上男孩的眸子时,却看到了破碎。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是,面前的男孩,也只是一个比他大了四五岁的孩子而已。
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是那种历经沧桑后的破碎感。
所以,他默默地把伞又打了回来,带了点儿奶声奶气的说:
“那我陪你。”
不知道为什么,江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孩,很需要他。
似乎是过了很久,雨一直没停,男孩一直没走,他也就一直陪着他。
伞下,就像一个小世界。
这个小世界里,只有他,和男孩。
终于,从警局里出来一个老者,看起来很大年纪了,还带个眼睛。
他把男孩领走了,江钺也跟着过去,却被堵在门外。
他怕男孩走的时候没有伞,又要淋雨,于是就在门口蹲在,等他出来。
屋内时不时传来东西砸落的声音,还有玻璃的破碎声,以及两人之间激烈的对话。
“泽宇啊,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和上头谈过话之后,组织决定,削去你的职位,送入精神病院住院观察。”
“我没病!为什么把我送过去!你们凭什么!我要见上头,我要和他们当面对峙!!!”
“苏泽宇,你冷静一下!”
啪——
巴掌声音很响,江钺在门外也听地清楚。
安静了好一会儿,屋内才开始有人说话。
“苏泽宇!你特么的不会真的以为,你之所以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讲话,是因为你擒了ack老大的首级吧?!”
“要不是我,要不王队,我们都拉着老脸,和上级求情,你TMD现在早就在局子里蹲着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摊牌来讲,你现在就是一个杀了人的毒贩,谁管你之前有没有身披警服?”
“哪怕你之前肩戴徽章,管用么?谁能保证,你在毒贩窝里有没有被策反!啊?!”
“更何况,你还杀了人,你杀的,是一名警察啊!”
“那可是祁连,那是你的战友,你拿着枪嘣他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么!”
屋里没了声音,又再度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就是带着哭腔的童音:
“我不想要什么荣誉,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什么也都可以不要,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心甘情愿去坐牢,我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把祁连的骨灰带入烈士墓,把他的家属好好安抚……”
“家属我们会安排的,但是,烈士墓,不行!”
“在最后行动中,他祁连为了保你,差点就破坏整个组织的全部心血,最后还导致了ack部分成员至今未被逮捕!”
“这个责任,你怎么付得起?!”
屋内又是良久的沉默。
屋外的江钺,甚至都能感受到屋内的压迫。
“魏局,你别逼我……”
声音很小,却铿锵有力。
“你既然喊我一声魏局,就该知道,祁连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只要有祁连的死在,你就不可能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魏局很厉害,他轻松就拿捏了苏泽宇的命门。
祁连是为了那个生活在阳光下,带着一身正气,勇敢抗争恶势力的苏泽宇而死的。
“局里,目前在举办本次案件的颁奖仪式,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
又是良久的沉默。
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争论。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苏泽宇就像是失了魂魄一样,双目无神,拖着残破的身躯,一点儿一点儿的离开。
江钺以为他会走,可是,他没有,他去了会议堂。
那是颁奖的地方。
魏局其实看到了,身边的警察想要拦,他制止了。
可能,这是他对苏泽宇的最后一丝仁慈吧!
可是,在苏泽宇看来,却是多么的讽刺。
会议堂里,人人脸上洋溢着欢笑,大家激烈的鼓掌声一波又一波。
而本该享受这一切荣誉的苏泽宇,却像一条流浪狗,佝偻着身子,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而江钺,却一直在看他。
江钺不知道苏泽宇在想什么。
但是,他能明确感受到,那眸子晦涩的变化。
“你怎么还不走?”苏泽宇皱了皱眉。
江钺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了心里话:
“我,怕你没伞,等下离开的时候,再淋着雨……”
“也不完全是,额,就是,我觉得,你需要……”
“所以,我想陪着你,至少,现在陪着你!”
苏泽宇没说话,只是,那眸子垂下了,落了一滴泪。
后来,江钺会想起这个场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伟大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苏泽宇,手里握着的东西,足以让整个市局都为之颤抖。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让今日里在殿堂欢笑的脸,变成明日骷髅的白骨。
当他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誉被别人抢走时,看着为自己牺牲的战友却连个名分都没有的时候,他动摇了。
在一阵阵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他就要坚守不住自己的本心了。
所以,他才问了一句自己,为什么还没走。
江钺很庆幸,他那时的回答,使得苏泽宇坚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良久的沉默后,苏泽宇才说了话:
“你知道,第一个说陪着我的人,怎么样了么?”
江钺诚实的摇摇头。
“他死了。”
“是我杀的。”
声音很轻很轻,但是江钺还是听见了。
“所以,你还想陪着我么?”
江钺是有些害怕,但他还是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谁料,苏泽宇却笑了笑,直径走了。
“欸,泽宇,伞!”江钺拔腿就要追上去。
没想到,却被苏泽宇一个反攻,击倒在地上。
他冷冷的声音传过来:
“别靠近我,会变得不幸!”
江钺被打得动弹不得,在看到对方越来越远的背影,竟然拼尽了力气,爬了几步。
“苏泽宇,我会陪着你,我不管你怎么样,我一定会陪着你的……”
“只要有我在,你就一定不会孤单……”
“你还能听到我讲话嘛?苏泽宇!”
“苏泽宇,我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的,你等我好不好?”
可是,那个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江钺逐渐看不见,可是他也追不上去。
他唯一觉得是,他的心,似乎也跟着对方,一起走远。
苏、泽、宇。
苏泽宇。
苏泽宇!
苏泽宇……
“泽宇!”
“嗯?怎么了?”苏泽宇仍旧仰着脖子,听到江钺在喊他,不明所以。
江钺笑了,应了一声:“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苏泽宇反了一个白眼:“奇怪!”
江钺也只是笑笑,专心致志地替他摸上药膏。
那个他在心底里呼唤了这么多年的名字,终于,有了回应。
这应该算,很幸运吧!
“泽宇……”
“干嘛啦!”
“没事就不能喊喊你啦?”
“没事你喊我干嘛!”
“泽宇……”
“在的啦!”
“泽宇!”
“在!”
“泽宇……”
“诶呀,你烦不烦啦!”
“泽宇。”
“我在啦!”
一声声,一句句,都有回应。
窗外早就不再是阴雨绵绵,外面天气很好,阳光也很暖。
下雨的日子过去了。
一切,就又是心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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