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肖赞与王一搏分别后，驻足站在自己不足30平米的狭小办公室里，神思有些恍惚。

　　他斜靠在办公桌前，看着落地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和碧蓝澄澈的天空，昨晚的一切仿若南柯一梦。但自己身上留有的少年气息清楚地告诉他，那不是梦，是真的发生了。虽然两人都很勇敢坦然，但心中仍依稀尚存一丝不安的情愫，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叩叩叩，还没等肖赞开口说请进，敲门人就呼地一下推门而入了，进来的是公司财务总监张怀轩。

　　“肖总嘞，您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欣赏风景。我告诉你哦，最多一个月，你这家狗屁文创公司就会从这座城市消失。我这个财务总监倒无所谓，凡正是兼职，东家不亮西家亮。但您看看外面那些视你为偶像神明的孩子们，公司若垮了，您让他们失去饭碗事小，让他们失去梦想就罪过大了。”张怀轩面净唇薄，语速极快，和肖赞是大学同学兼损友，说是财务总监实质却是无私奉献的性质。

　　“别在这里唱衰，第一批注资款项应该就是这几天内到帐，好好珍惜啊，我可是拼了命拉回来的。”肖赞微微一笑，并不介怀。

　　“哟，这脸上的彩明摆着是以身相许了吧。”张怀轩这才看清肖赞脸上的淤青。

　　“嘴贫找抽吧你。昨晚倒霉遇上打劫的了。”肖赞说完想到自己的少年，垂首抿嘴一笑。

　　“呀，没见过遇到打劫这回事的人会笑得这么暖昧，有情况哦，是被仙女打的劫吧。”

　　“滚！”肖赞嬉笑着呵斥一声。

　　嘀铃铃，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你好！我是清泉市高新区第二警察分局民警陈刚，我们这里有一名犯罪嫌疑人坦白，昨晚在胜利路伙同其余三人实施了抢劫行为，请你前来我分局协助办案。”

　　“好的，我立刻前来。”放下电话，肖赞拿上挂在白色衣帽架上的西装，大步流星地快速离开了公司，直奔警局。

　　“陈警官，我非常确定，昨晚他就是对我实施抢劫的四个人中的其中一个。”肖赞看着此时身穿蓝色号服，双手抱着头埋在桌子上的犯罪嫌疑人正是那名出租车司机，想着昨晚他们是如何凶狠地对自己拳打脚踢，肖赞真想冲上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那犯罪嫌疑人似乎感觉到了来自肖赞的冷厉目光，有些颤抖地缓缓抬头：“请你原谅我，昨晚我是被他们骗去的，而且我只和你在抢背包，没有打你呀。”这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中的乞求低若微尘。

　　“他的确是主动来自首的，也是第一次参与抢劫，可惜呀，一生的污点。”陈警官一脸肃容。

　　肖赞有些好奇，此人为什么突然悔改。仔细打量一番后发现，那人黑瘦沧桑的脸上满是愁容与自责，遂问道：“你是害怕才来自首的吧？”

　　司机搓了搓放在桌上的双手，连连摇头，局促地小声说道：“不，不是的。是因为，因为我看到我女儿一字一划用心完成的一篇作文。我想成为她作文里描述的那个有责任担当的勇敢父亲，也是她心目中的好爸爸，不想令她失望。”说完低头啜泣起来，声音也有些沙哑，悔恨的泪水早已将桌面弄湿一片。

　　“唉，糊涂哇，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陈警官在旁边频频摇头。

　　听着这个父亲的忏悔，肖赞胃里涌上一阵酸楚，自己何时能等来自己父亲的忏悔呢？

　　“希望你能如你所说做个信守承诺的好父亲吧。”肖赞叹息一声，做好记录，准备走出询问室时，却听到外面糟杂异常，一个尖锐刺耳的女人声音像要掀翻警察局屋顶似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进了城就不管我和孩子死活了。在城里吃香喝辣地享福，把我们娘俩儿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忘了你是谁了吧，不是我家资助你来城里读书，你能有今天？今天就让警察给评评理，给咱受苦受难的人民群众撑撑腰。”

　　肖赞敬佩地看了一眼陈警官，这就是警察局里的日常画面，家长里短，还得听蜚短流长，捂着耳朵都不管用。

　　陈警官无奈地挑着眉，又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埋头啜泣的犯罪嫌疑人，对肖赞说道：“感谢您的配合，这人还有救，还没坏到骨子里。”

　　肖赞点点头：“应该的，您们辛苦了！”说完两人握手再见，转身恰好与刚才高声喧哗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对……”肖赞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那女人的唾沫便已飞溅在他的脸上：“走路没长眼呀？你妈没教你撞了人要道歉吗？”

　　这是一个额头宽，蒜头鼻，眼睛亮的短发少妇，此时一字眉随着她的大嗓门竖了起来，怒目瞪着肖赞。

　　在她右手上提溜着一个身穿粉红色T恤的年轻男人，脖子缩了大半截在衣领里，像只粉色的鹌鹑般羸弱。

　　“怎么是你？周含星？”肖赞失声惊呼。

　　“哟，你们认识呀。看见没有，他就是当世的陈世美。不过，能在警察局里出现的人，你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妇嘴碎地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投去厌恶的眼神。

　　周含星脸部肌肉微微扭曲，尴尬一笑，沉默不语，脖子更向衣领里缩进去了不少。

　　“这是警察局，禁止高声喧哗。这位女同志有什么事请进来说。”警官陈刚及时出声制止了扰民的杂音。

　　“说就说，我就是来说事的。他这个没良心的，他为了让我家出钱供他读书，求着和我结的婚，可现在他在城里飞黄腾达了就不理我和孩子了。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往家里寄钱了，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呀。”少妇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絮絮叨叨地痛诉着。

　　肖赞与周含星擦肩而过时，他看到周含星眼中的绝望与黯然，也看到了眼底的忿恨与恚怒，但肖赞却报之以淡而温和地一笑，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遂转身离开了。

　　在警察局拿到手机后出来，肖赞就开了机。

　　微博上发来了游戏小啵的信息：“我找到我的树林和大海了！”

　　“我也是！”肖赞喜悦地打下三个字后又删除了，吐吐舌头，差点露馅。“恭喜！”点完发送键后微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