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失约

　　言欢出发时，恰好逢上交通高峰期。平时一分钟的车程，能变成五分钟。

　　因此，她到达目的地的时间，远远超出八点半。

　　甚至超出九点。

　　“言小姐上午好，您是要找我们的boss吗？”前台对言欢印象非常清楚，因为后者是无需预约便可见eiven的人，“非常不好意思，boss在二十分钟前到达公司，应几天前的预约，现在正在办公室与客人进行洽谈。”

　　想也不想就知道，这“客人”指的是苏安团队的外交人。

　　还是晚了太多。

　　言欢问道：“还需多久？”

　　前台应道：“大约半小时，您可以随我到这边的休息室等待。”

　　言欢颔首。

　　坐在休息室里后，前台端来茶水，言欢笑着说了谢谢。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踌躇与紧张，在时间的流动中，像游蛇一样，自理智筑成的墙中的一道缝隙里，无声无息地钻出来。

　　越到后面，越是没有自信可言。

　　言欢低下头。

　　手里握着的是一份，两个小时赶出来的策划案。

　　放于以往，一份合作策划案至少也要花上半个月一个月，才算是有些底气。

　　而这一次的这份，说难听些，不过是个用来糊弄人的废铜烂铁罢了。

　　或许会换来eiven一顿臭骂，或许会比什么都不做所换来的结局，更加难堪。

　　言欢想翻开策划案，从头到尾再细细检查一遍，又担心真的会检查出错误。何况现在已经没有修改的余地。

　　只能不停地喝着茶水，直至见了杯底。

　　心里的焦躁却愈演愈烈。

　　“言小姐，boss已与客人洽谈完毕，请随我来。”终于，前台敲敲门框，走了进来，“我带您去boss的办公室。”

　　言欢回神，起身道：“好。”

　　这一趟，真的没有退路了，她在心里说。

　　片刻后，eiven办公室内。

　　“很少见你来我这儿啊，”eiven坐在最中间的黑皮沙发上，两腿交叠，“大多数都是我派人到你那儿去。”

　　言欢坐下来，将耳旁的发别至耳后：“所以今天我来了。”

　　eiven讥讽：“就这个原因？”

　　言欢道：“不止。”

　　eiven道：“那还请一次性把话说完。”

　　“恐怕不能，”言欢迎着eiven蓦地变得不耐的视线，笑得温和地说，“我需要您先把这个过目。”

　　言欢将手中的白色册子翻转一面，露出“合作策划案”五个黑色加粗的大字，递了上去。

　　eiven没动：“什么时候，这种东西也需要你亲自来送了？”

　　言欢把策划案又往eiven处推了推：“以往不需要，但今天例外。”

　　eiven掀了掀眼皮：“是吗。那希望令你本尊出面的，不会又是个垃圾。”

　　这个“又”字就很传神。

　　言欢看着eiven接过策划案，心下慢吞吞地琢磨，这个“又”，指的是她的团队的策划案一直不尽人意，还是方才苏安团队给的策划案并不好看。

　　eiven素来一目十行，比以前更薄的一本册子他又是走马观花式地翻阅，只在重点之处停顿几秒，几分钟不到就看完。

　　eiven抬起眼。

　　对着言欢平稳的视线，他坐起身子，眼里几近结冰。

　　“真是奇了个怪了……我的时间应该还没有贬值到，几十分钟花在看两本垃圾上吧。”eiven道，“怎么今天，前面一个拿了一本厚厚的垃圾来，现在这个又拿了本薄薄的垃圾来，还都指名道姓了要我来看？”

　　言欢不语。

　　eiven愈发冷笑：“我说怎么上一次策划案被驳回后，今天这么快又拿来一本。言小姐如果是觉得前几个月都在白做，不愿意了，直截了当地一句江湖再见，有何不可？何必花两天时间做个这样的东西出来，既恶心我，又叫你毁自己招牌？”

　　前面说的都挺好。

　　但言欢还是挑了个毛病出来：“不是两天。”

　　言欢本着诚实做人的原则：“是两个小时。”

　　eiven被她胆大妄为的话语噎住。

　　言欢先是站起，后弯腰致歉：“我也很抱歉，也确实从来没想到过，有朝一日我竟会拿一份两个小时的粗制品，放到您面前。”

　　之后她直起身。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此刻，真真正正显出了责任人的模样。

　　“本着未来建立合作关系的原则，我不应对您隐瞒团队情况，所以我只能全盘说出，”言欢声音不大，却很有力，“我的团队，出了点状况。”

　　她浑身绷直，站得宛如杆子。

　　鲜少的，极度执着和认真的样儿。

　　就这样一五一十地把她的团队，短时间内受到的创伤，全部交代。

　　“……所以我选择，在最后这点时间里，做出策划案。”言欢道，“我知道这行为胆大至极，失败率比过去每一次都更高，但我别无他法。”

　　“我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用实物向您表示。”

　　“哪怕事发突然，可我们能力尚在。你们无需担心，并且可以永远相信我们。”

　　eiven神色没怎么变，只是，不知何时起，手动了动。

　　原本被扔到地上的策划案，自言欢捡起之后，被再次落入他手中。

　　被再次一面一面地翻开，逐字逐句地入眼。

　　言欢话说完后，空气陷入安静。

　　她面上不动，汗却一点点湿润手心，打湿后背。

　　空调温度是正常温度。

　　言欢看见eiven睫毛微颤，嘴角平直，眼睛下一圈淡淡的乌青。

　　策划案被他翻完，又到开头。

　　言欢感觉自己的小腿即将麻了。

　　eiven才冷不丁地道：“小作文背完了？”

　　言欢：“……”

　　合着她即兴演讲，还要被他污蔑提前备稿？

　　eiven合上策划案，交叠的双腿放下：“不管你怎么说，这本策划案，比起其他任何一本策划案——哪怕是初学者的，都要更差。”

　　eiven道：“模式化，框架化，内容匮乏，基础错误明显等，任何一个初学者容易犯的错误，都被集中在了这本册子上，并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如果加上只做了两小时，和你队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的条件的话，那这份策划案——”

　　eiven面无表情地道，“勉强及格。”

　　话音落地。

　　像是困境唯一的钥匙，终于拿到手里。

　　言欢瞳孔重重一颤。

　　“高兴成这样做什么，我话没说完——想确立合作关系，以你之前的团队水平就差了一截。现在还出来那点破事，”eiven嫌弃地说，“你如果想慢慢修复提升，那是你的事情，但我有没有这个耐心等你，就说不定了。”

　　十五分钟后。

　　言欢回到自己的设计公司。

　　她依旧偏向于，eiven自和苏安的人交涉过后，就摸清楚了她团队的事儿。只是eiven没说。

　　所以，当她说出策划案是用两个小时完成的时候，eiven应该就明白了她的目的。

　　安薇走来：“老板，苏安给的价又加大了。”

　　言欢道：“挖人的价？”

　　“是。”安薇道，“只是选错了对象，人没挖成，消息还传到我这儿了。”

　　言欢挑眉，重点完全不对：“人没挖成？”

　　安薇点头：“是。”

　　言欢叹息：“难得我这团队还有点团魂可言。”

　　只不过，苏安团队的外交人，不是在eiven那儿没讨到什么好处吗。

　　居然还执着于挖空她的队伍。

　　言欢现在没太多心思想这些，嘱咐句“看着点他们”，就提了正事：“对了，帮我把现在所有人的设计作品都整理出来，明天上班之前按名字发给我。”

　　安薇道：“好。”

　　言欢坐回自己的位置，从文件格中抽出一本文件夹，翻开，取出两页纸。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是安薇上一次整理出的，eiven助理建议她们学习一下的，别人的设计作品。

　　看得相当眼花。

　　言欢冒出个哈欠，困意终于又一次争先恐后地爬上。

　　她强行打起精神，开始对着纸上的作品，挨个挨个地搜索。

　　中午。

　　言欢的作息时间向来规律，很少被打破。这就导致，一旦某一环节出岔子，她接下来的状态就都会受到影响。

　　而凌晨四点二十被吵醒所带来的影响，则更加深远。

　　言欢吃完午饭，整个人达到了困倦的最高峰。

　　想午休的欲望，和早早起床，以及身体一直紧绷到现在以至于整个人很累，三重效果生生叠加在一块。

　　这辈子没这么渴望睡觉过。

　　言欢一面默念“我不困，我还能撑”，一面死撑着盯着极亮的电脑看。

　　那些设计得绝佳的稿子在电脑上呈现得清晰，落入言欢眼里，却被模糊了轮廓。

　　再到后来，色彩被溶为一片。

　　一副作品成为一副浆糊。

　　言欢彻底抗不过睡意，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情况下，合上眼，头一歪，趴在桌子上进入了梦乡。

　　梦里混沌无比，隐约听见谁在唤自己。

　　努力地寻找，但不论怎么做，都看不清。

　　突然心跳频率直线上涨，像是濒临死亡，又在临界点，蓦地降下去。

　　昏昏沉沉间，起起伏伏地。

　　不管怎么样，这决计算不上个好梦。

　　醒来时，言欢第一眼看见，半桌子细碎又昏暗的光。

　　电脑右下角显示，现在是傍晚七点四十二分。

　　言欢疑心自己忘了个什么事情，仔细想了想又想不起来，当作是自己多虑。因为比起这个，她会一觉从中午睡到傍晚这件事，更令她震惊。

　　她，一个下午，没了。

　　她下午还安排了不少事情啊……

　　言欢惆怅地坐起来，果然手机里一堆未读消息，全是客户们的兴师问罪。睡得相当尽兴的身子骨此刻还没从放松里脱离，但理智已经在告诉言欢，她完了。

　　言欢硬着头皮，指尖不断往下划拉，对着一串儿红点，一一回复。

　　——而后，视线忽地停留在众多小红点中的一个。

　　【jiang：？】

　　这是一条来自两个小时前的消息。

　　言欢忽地开始头皮发麻。

　　她想起来她忘记的那件事情了。

　　那件事情是，她约了江景深，今天下午五点钟，在一家餐馆见。

　　她，迟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