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开了一整夜,只要王一博住在这里,毫无疑问这扇窗不会被任何人主动关上,除非下雨,除非何秦劝他,当然,仅仅是在刮风下雨的时候劝他,别人都不敢提。
肖战是被冷醒的,身上的被子只剩下一个角,清晨的山间温度不高,屋里也空,他无处遁形,只能撑着床小心的坐起来,把后背抵在床头靠背上,蜷起膝盖抱着,装作无意地看了一眼身侧还在沉睡的王一博。
要是能一直这么安静就好了,不要用下三白的眼睛看他,不要对他大声说话,如果可以,肖战更想让他不要反复无常,哪怕是对他不算太好,羞辱也可以,反正他也受过了,但都不该是现在这样。
不应该上一秒温柔至极,下一秒恶语相向。
像一个被在笼子里关久了的孤僻怪物。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曾经看过的美女与野兽,当意外有人闯进城堡,被变成野兽的王子当作敌人,应该也和王一博差不多,一身的刺,喜怒无常,甚至有点阴郁。
但他觉得唯一有些欠缺的,是王一博不是被变成野兽的王子,如果非要他说出来,肖战会认为他是王子模样的野兽。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高高在上,他住在山顶的最高一层,和他的身份完全匹配,只有肖战知道,最高一层不是什么好去处,王一博的情绪有多极端,就应该有多孤独,一个被父亲丢在金砖银瓦里的小孩,物质上再富裕,得不到爱,理应和他这种被赌鬼父亲拿来抵债的人没什么太多区别。
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王一博疯的时候所有人都惯着他,由着他疯,甚至还可以拿他父亲的这些不入流的情人撒气,肖战觉得“不入流”这个词现在很适合用来形容自己,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同样得不到父亲的爱,他却要沦为玩物,被“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王一博拿来折磨。
肖战觉得自己真是太闲,王一博哪里需要他同情,最可怜的人,说到底还是自己罢了。
他是想去上学的,但不知道现在几点,不过按照生物钟,应该也不会迟到,远处的椅背上搭着他昨天换下来的衣服,皱巴巴的,放在那里没人管,肖战准备找个洗衣房洗校服的计划再也无法实施了,因为他唯一的那一身校服,昨天破碎在王一博的手下,就是他身侧睡着的这个人。
不知道能不能喊他赔。肖战不敢提,打算认栽。
于是他翻身下床,准备趁王一博还在睡,悄无声息的拿走那身衣服,昨夜,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搬上来了,包括那些何秦为他准备的,不属于他的一切。他挺想换身衣服的,因为上身有被王一博溅到的红酒,但是打开衣柜难免发出声响,肖战并不想给王一博吵醒。
不知道他有没有起床气。
身侧柔软的床垫快速下陷,再缓慢弹起,肖战的脚底被裹了厚厚的纱布,房间也被清理好,但是赤足踩到地板上,伤口挣着还是会疼,他努力适应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没有察觉一只手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醒了?”
他以为王一博会强势的问他去哪,但对方却只是淡淡的问他一句醒了?肖战回过头,看王一博半眯着眼睛,表情懵懂,应该还没完全清醒,点点头,应了一句,“嗯。”
他看向自己的手腕,示意其实王一博可以松开了,对方视若无睹,继续拉着他,问他怎么不多睡一会。
所以他只能顺着话回答,“还要上学。”
“今天不去。”
王一博的嗓音恢复正常,应该是醒了,拉着他的部位也更用力一些,“我让何叔给你请假了。”
“不去跟不上进度。”
肖战不知道这算不算忤逆王一博的意思,但是于他而言上课真的很重要。
“那就把老师请来家里学。”
没等他接话,王一博很快打断,仿佛能预料到他会说什么一样,“肖战,有些话,我只想说一遍。”
“知道了。”肖战垂下头,“我会乖。”
似乎是他的温顺让王一博觉得于心不忍,拍了拍身前空下的那一片区域,“再睡会。”
肖战沉默,因为不知道怎样说他睡不着其实是因为冷,犹豫不决间,王一博先留意到被全部裹到自己身上的被子,问他,“到底为什么起这么早?”
“不准骗我。”
肖战准备搪塞的说辞突然哽在喉咙,王一博的手很烫,圈在他手腕的位置,和周围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张了张嘴,最终把实话说了出来。
“窗户开着,很凉。”
他没有说王一博不给他被子盖,所以不算控诉,只怨这山里的风,肆无忌惮的往房间里钻,这让王一博觉得他过分的小心翼翼,直到他认为这种小心翼翼有点可爱。
但他还是不能关窗。不过他可以把被子分给肖战一半。
“冷可以说,长嘴干什么用的?”
肖战不回答,王一博知道他为什么不回答,也没指望得到他的答案,拉着掀开被子的一角,把肖战推到床上裹了进去。
“现在能不能再睡一会?”
“能。”肖战点头,王一博让他睡,他睡就是了。
现在王一博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他已经潜意识的说服自己,把王一博当成一个疯子,那么他所有的行为都可以得到解释,那就是不需要解释。
肖战根本不会好奇王一博怎么忽然对他这么好,因为在昨夜他已经体会过这个人的几次情绪反复,天堂和地狱不过一念之差,想太多,会让肖战的日子变得很难熬,无异于自讨苦吃,所以他选择不看不听,对王一博加之他的一切照单全收,好的坏的,在他决定来到三楼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肖战相信自己已经走到绝境,没有任何事情会比绝境更糟。
好像王一博只是单纯的想喊他休息一会儿,又或许是嫌他吵到了自己,总之他只做了替肖战盖被子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随即转过身去继续睡他自己的,甚至他们之间还是隔了很大的一段距离,和昨晚入睡之前一样,隔了很远。
他应该也挺厌恶自己的。肖战想。他们的距离是在床上翻两个身都碰不到对方的那种程度。
所以他又不再忐忑了,因为即使王一博忽然对他非常宽容,实际上他们之间那种距离感还是没变,谁都不想离对方再近一些,他们宁愿抱紧自己取暖,也不肯从另一个人那里获得什么慰藉。
两个偏执的独行者。
被子上还残留着王一博的体温,裹在身上异常的暖,肖战向下缩一缩,半张脸埋了进去,只露出大大的眼睛,躺在床上酝酿睡意,他很少睡懒觉,贫穷的人向来没有这种资格。
可能是翻身的次数稍微有点频繁,身侧的人安静了一会转过来半个身子,“睡不着?”,肖战也转过脸去,冲着他点点头,他跟王一博在这种情况下对视,让肖战的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们明明不是可以相安无事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关系。
在昨天,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觉得王一博要弄死他。
可能是早晨的脑袋不够灵活,他居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出来,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又后悔了,因为他竟然问王一博,为什么会接受他。
他在拨弄龙的逆鳞。
果真王一博眼睛里的光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他沉默的看了肖战一会,在肖战以为自己真的要完了的时候,王一博才回话。
“不是你求的吗?”他嗤笑,和刚才温柔问他怎么睡不着的时候判若两人,“就在这里,你睡的床边,脱光了求的,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
“看不出来肖战,你忘性那么大,是不是因为昨天还不够痛?”
“够了。”
肖战小声的回应。“疼。”
他在选择示弱,在王一博的怒火到达之前,想把自己不小心点燃的这些剑拔弩张的氛围浇熄。
“我只提醒你最后一遍。”
王一博坐了起来,被子滑到腹部,摩擦出声响,刮痛肖战的耳膜,“对你好,就接着,对你不好,也受着,如果你非要探究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三楼不适合你。”
三楼不适合你。
肖战“轰”的一声开始耳鸣。王一博后悔把他留下来了,他随时随地都会送走他。
“我不问了。”他的嘴唇有些抖,“王一博,你躺下来好不好,还很早,我们可以再睡一会。”
肖战的眼尾发红,看王一博只是沉默的审视他的一切,只能伸出葱白的手指扯了一下他的睡衣袖子,和昨天求情示弱的时候一样,“你躺下来,这屋里很冷。”
哪里会冷。是肖战冷吧。王一博盯着他指甲上的月牙看,半弧形,他也不知道自己爆发的点到底在哪里,可能是肖战太想探究自己的妥协,其实难怪他探究的,没人比王一博更清楚,他为什么会愿意分出一半的床给自己父亲的情人睡,太荒唐了。
在百分之一百的报复心里面,似乎掺杂了百分之一的心动。而这百分之一的心动,导致了如今所有的荒谬行为,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但他最不该有的就是心动。
肖战是雷池里的缪斯,他不能逾越半步,父亲情人的这个身份不值得深究,于情于理,王一博都不会允许自己爱上他。更何况,肖战本该就是他要讨厌的那一类人,这就好像你信奉了很久的东西,突然有一天要被推翻,那种压抑感不亚于推翻所有你认为正确的一切。
不该爱的爱就应该被掐死在摇篮里。
“滚出去。”
王一博一把掀开他身上自己才为他盖了不久的被子,狠狠的推了肖战一把,“冷就对了,你活该冷。”
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从心脏的中心开裂,王一博对自己的痛苦熟视无睹,他恨不得让肖战现在就从这三楼一跃而下。
只要肖战从他的视线消失,王一博认为,这种心口的痛楚会随之消解的,他只能这么和自己和解,不得不找一些“必须”的说辞,来让自己接受不该犯下的错,不该有的心软,不该存在的悸动。
“肖战,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好。”
肖战应下,略显狼狈的一瘸一拐的往外面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王一博没有扯着他往外面推,还给他留了些许滚出去的时间。
门被轻轻的带上了,可心口的疼痛并没有缓解。
王一博坐在床上看窗外的远山,这里似乎,是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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