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爸爸,是我回来了。”
纪初急忙拍打胸口止住了咳嗽,一边大声回答,一边从小冰箱里拿出早上备好的香菇碎和肉沫倒入了小紫砂电锅里面。
这是他为纪父单独准备的晚饭。
纪父上个月刚做了化疗,身体很差。他白天要上课无法照顾他,所以对晚上的吃食就格外上心。
担心纪父晚饭吃太硬会不好消化,所以纪初每天早上上学前都会撒一把碎米在电紫砂锅预约好时间慢慢炖,等他回来就炖得烂烂的了。
他回来再往粥里加点黑鱼或者肉碎、青菜、香菇末,调好味,纪父就可以吃了。
弄好这些,纪初才走进了里间卧室。
纪父躺在床上朝他招了招手,头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
纪初看到便觉心疼,疾步走了过去,一边给纪父按摩,一边细细说着今天在学校的事情。
他说话的时候,纪父一直安静听着,灰败的脸上漾着愉悦的笑容。等他说完又问了几句闲话,这才轻声问道:“纪初,我听他们说江少爷早就打算要带着你去德国留学的,但是你因为我的病,迟迟不肯去德国。江少爷便一直也在国内等着你,是吗?”
“爸爸,您这是听谁乱嚼舌根?哪有这回事!”
因为紧张,纪初腾的站了起来,用力过猛不小心带翻了凳子,“砰”的一声在安静的房间格外炸耳。
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纪父对他的学业十分紧张,要是知道是自己拖累了他出国留学,一定会非常自责。
纪父侧头,浑浊的双眼一错不错细细看着他的表情,良久,才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拉着他,语重心长的叹道:“你呀,自小但凡撒谎就会紧张得不得了,到现在还是这样。”
纪初张嘴要否认,却被纪父挥挥手挡住了,他激动的劝:“去德国留学机会难得,你千万不能因为我这个要死不活的人就放弃了。”
“您别说了,我心意已决。我怎么可能放心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看粥好了没。”纪初说着转身要走。
纪父拉着他不放,“我还不饿,你先答应了再去……”
纪初站着没动,转头看纪父,神色坚定:“爸爸,学校马上要月考了,我这几天要忙于复习没功夫想其他的。而且,我刚才把江离惹生气了,他最喜欢喝我泡的花茶,我去给他泡一杯。”
从纪初记事开始,纪父便同他多次讲过,当年纪父带着年幼的他来江家找事做,别墅管家一听说他姓纪便赶他们走。
纪父当时苦苦哀求也没用,幸好年幼的江离听到争执走了过来,见到在地上乱爬的小纪初冰雪可爱,强硬留下了他们,他们这才有了一席之地安睡。
所以,纪父一直要求小纪初要知恩图报,好好照顾江离。
果然,纪父听他惹了江离生气要去哄他,也便不再拦着,暂时放过了他。
小紫砂电锅在小桌子上氤氲着热气,纪初尝了尝味道,又加了一点盐进去,这才拿勺子盛了大半碗端进去。
纪父仍在兀自生气,闭着眼睛不肯起来,只咳嗽着赶他快去江离那里,“你别管我,快去给江少爷泡花茶,可别再把江少爷给得罪了。”
纪初心中也实在记挂着江离,放了粥在床头柜,又嘱咐了两句,便去了厨房。
厨房的管事见着纪初,知他是来给江离做花茶的,忙讨好的帮忙备好了食材。
纪初仔细净手,用镊子挑了二十颗饱满的杨梅洗干净,放进陶罐里面,倒上一杯半的清水,架在一个精致小巧的炉子上用文火慢煎至大半杯水。
之后制成冰杨梅汤,滴两滴上好纯正的蜂蜜,便端着去了江离房中。
二人自然和好如初,只是江离要纪初做了保证,以后再不许在他面前帮林听雅说话。
至于去德国留学的事情,纪父在之后几天,又好说歹说了好几次,纪初始终不松口。他以为只要自己心意坚定,纪父总会放弃劝他去德国的。
而江离那边他早就给江爷去过电话,江爷让他好好照拂纪父,江离的事情无需他操心。
纪初以为这件事会这样不了了之,每天依然专心读书,想着不能辜负江爷对他的栽培。
结果,在那周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正在上课的他被江家保镖喊出了教室,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噩耗:纪父在去医院例诊的时候,跑上医院顶楼,跳楼自杀了。
纪初当即在教室外面晕倒了,据说是江离抱着他上车赶到的医院。
他醒过来时,纪父的遗体已经被收拾好,收敛到了医院停尸房。而这一切,都是江离在他昏迷期间帮他处理好的。
江家的佣人对于纪父自杀这件事议论颇多,大多是唏嘘纪父不知好歹,明明有江爷这个金主愿意养着他,又有个出息优秀的儿子,只等病治好之后享清福却偏要想不开跑去自杀。
一连三天,纪初忙得水都没有喝几口,总算让纪父走得体体面面。
纪父的墓地也是江离帮忙联系好的,下葬那天,只有他和江离送葬人。
潇潇秋雨中,纪初一身黑衣,跪在纪父坟前哭得撕心裂肺,把这三天以来的惊惧、后悔、疲惫和茫然,一股脑哭了出来。
江离撑着一把黑伞,如一颗苍柏默默站在他身后,任秋雨浇湿了自己满身。
回到江家老宅子,江离看着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纪初再次提议:“我不放心你,你今晚还是睡到我房间吧?”
纪初再一次拒绝了,他刚死了至亲,去江离房里会带给他不吉利。
江离只好叮嘱他有事马上打电话,又把纪初送回了房,这才离开。
纪初站在空空如也的房间,看着桌上放着的相框——他和纪父在蒙娜丽莎高中大门口拍的照片,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涌了上来。
因为纪初没有妈妈,所以这十几年来,纪父对他又是当爹又是当妈,恨不得将自己所有觉得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因为操心过度,纪父拍照的时候明明才四十岁出头,看着却像五十多。
纪初坐到了纪父床头,哭累了便躺在纪父床上睡着了。
半夜,纪初隐约听到纪父坐在床头轻声唤他,说他没有盖被子会着凉,让他起来盖好被子。
迷迷糊糊的,纪初感到身上一阵凉意袭来。
他坐了起来,黑暗中哪有纪父的影子。他湿着眼睛拉开被子兜头兜脸盖到身上,整张脸朝下趴到纪父的枕头上,试图寻找纪父生前留下的气息。
深夜异常安静,他的脸趴下去的时候,枕头里面清晰传来了奚奚索索的声音,类似于纸张摩擦的声音。
睡了半宿,纪初疲意已没有那么浓,干脆爬了起来开灯,翻开纪父的枕头套。
里面赫然是一个寻常的牛皮纸信封,扉页写着“吾儿纪初亲启”,是纪父的笔迹。
纪初拿着信封,泪水再一次漫上了眼眶,不用看,他都知道纪父会写些什么。总离不了愧疚自己不能一直陪着他,叮嘱他好生照顾自己尔尔。
他拆开信封,泪眼朦胧中,只看到纪父工工整整写到:“纪初吾儿,为父很欣慰当了你十六年的父亲。你很优秀,很懂事,给我的生命带来了无穷的快乐,让我的一生没有白过。很遗憾,我不能再继续陪着你走下去,因为我不能做拖累你的罪人。
我答应了你的亲生父亲,一定会把你抚养成才,一定让你亲手帮他报仇,还有找到自己的亲生大哥……
信纸从纪初手心滑了下去,他眼眶红红的,又是哭又是笑地跪到了地上,嘴里喃喃自语:“不、我不相信,这肯定不会是真的。爸爸,你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不相信……”
小可怜虫纪初,明明只想平平淡淡的当江离的小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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