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他的尾翎啊

　　天坑的夜，要比别处热闹得多。

　　藏匿在各处的小动物们终于在这个时候冒头，叽叽喳喳地抱团玩成一片。

　　龚俊就蹲坐在整个天坑的最高处，仰望星云，脸上的神色稍显迷茫，端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小狐狸笑梦躲在暗中偷偷观察他很久，然后无聊地蹿回了天坑底的竹屋里。

　　她一进门，就见张哲瀚罕见地换上了一身染有凤羽的海蓝长袍，站在足一人高的镜子前照来看去。

　　臭美得很！

　　“主人，你尾巴都露出来了！”笑梦蹲在地上，看着那一尾漂亮华丽的翎羽拖在地面上，就替它心疼得厉害。

　　“那男人是什么来头啊？值得你如此用心梳妆？难不成，你终于想通、要给自己找个双修道侣了吗？”

　　张哲瀚斜她一眼，面对着镜中俊美无俦的人影，眼中浮现淡淡伤怀。

　　“孔雀一族血脉寡薄，我还未化形时更几经艰险磨难。若不是师父搭救，我恐怕早就死在了乱世中，不为人俎、亦为兽食。”

　　笑梦怕他又想起过去那些不好的事，绞尽脑汁地想说些安慰的话。

　　谁料他语调一转，轻松得恍若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世人也不尽是利欲熏心、断恩忘义之辈。亦有一腔赤诚、博爱众生的善者。”

　　笑梦听出来了，他这是在夸人家呢。

　　“主人……你该不会想说，那个男人就是博爱众生的善者吧？”她语气变得不可思议，“是你自己说他杀了好多人才逃进天坑的，一身血腥之气，怎么可能是好人呢？”

　　张哲瀚不紧不慢地将一枚白玉簪子插入发间，语气里尽是嫌弃。

　　“叫你平时多修行，少贪玩，你偏是不听。那人身上厚积的功德金光都快晃瞎我眼睛了，你却什么都看不见。”

　　“功德？！”笑梦听得眼睛一亮，立刻就要往外面冲去找龚俊。“那我可得好好儿蹭蹭！”

　　结果她还没跑出去，就被张哲瀚抬手设下的结界给挡了回来。

　　小狐狸委屈地倒在地上打滚，嚷嚷不停：“主人～我又不会吃了他，你别这么小气嘛！”

　　在镜前欣赏够了漂亮的新袍后，张哲瀚这才转过身去，捏着小狐狸的后颈皮把它揣起来，警告道：“他可是与我关系匪浅的救命恩人，你们谁都不准动他。”

　　说完，他把小狐狸丢到了屋外的一处树叶堆起的简易兽窝里。

　　笑梦猛地一翻滚，变作了红衣少女，又巴巴地贴了回去，连连追问：“什么救命恩人？我怎么从未听主人提起过？”

　　“事事都要与你说，那你我二人究竟谁才是主人？”

　　“可主人你自入天坑之后就从未出去过，何来的救命一说？”笑梦问个不停，“即便是你来天坑之前遇到的，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主人如何确定他就是当初救你命的那个人呢？”

　　正在收拾衣物的张哲瀚手微微一顿，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说得对。”张哲瀚弯起眼眸，心里有了盘算。

　　在天坑外的陡峭断崖下，瀑布的流水声掩盖了耳边所有的动静。

　　龚俊泡在瀑布下的浅水池里，拿着一块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黑布擦拭着露出水面的上半身。

　　他健壮的阔背肌、前胸和腰腹上，随处可见新旧程度不一的伤痕。

　　当他转身时，却见张哲瀚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嚯！”龚俊着实被吓到了，他微微仰起头，眉间略有不满。“倒是不知公子还有窥人沐浴的习惯。”

　　他见张哲瀚手里捧了一套纯黑色的新衣，手臂上还搭了一条洗漱用的长巾，显然是早就知晓他在此处。

　　张哲瀚笑道：“这天坑又不大，你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不用我问，便会有人告知我的。”

　　言罢，他将手里的衣裳放在了水池边干净的石头上，好意叮嘱：“夜间风大，此时又正是蛇虫好玩的时候，阁下沐浴过后还是尽早回天坑里休息吧。”

　　龚俊颔首，客气道：“多谢。”

　　比起刚见面时，他身上因戒备而外露的锋芒少了许多。

　　“那换洗衣物我且放在此处，你这旧衣裳……”张哲瀚伸手便要去拿他脱下来的破烂衣物，却不想被龚俊出言制止。

　　他显得稍急，甚至要起身从池水里站起来，但又不想外露太多情绪，生生将内心的那股子急躁又压了回去。

　　“不劳费心了，这衣物，我想自己处理。”

　　张哲瀚只好满心遗憾地缩回手，言道：“好。”

　　半夜时分——

　　龚俊躺在竹屋里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便想着出去走走。

　　他拉开竹屋的门，一眼就望见了长在天坑底的红殷果树。

　　受饥饿折磨半宿的男人看得直眼馋，只是不知道这果子可有毒否，能不能吃……

　　忽然，他听见树上传来了神秘的说话声，内容似乎提及了他自己，于是龚俊忙躲起来偷听。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地从树冠上传出来：“主人你好笨！你直接把他迷晕或者是打晕都可以啊，看看他的随身物件而已，哪有这么难嘛？”

　　温润的男声低低道：“我不想伤他……”

　　“他的身子已经在灵泉池里泡过了，抗揍得很，怕什么？”小姑娘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一转，变得十分兴奋：“主人要是舍不得，那就让我来吧！”

　　“我说了，你不许动他。”从这骤冷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他已然动怒了。

　　“那主人，最好的下手时机便是今夜了……”

　　茂密的树叶随着果子被摘下而轻抖，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龚俊不动声色地回到了竹屋里，翻身又躺回了床上，从怀里暗暗摸出了一把匕首，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这人果然不会平白无故地救他，就不知道是在贪图他身上的什么东西。

　　终于，在夜深人静时，竹屋的门被人打开，轻到几乎听不见的细微脚步声进来。

　　张哲瀚将盛了满满一盘的红殷果放在了桌上，撇头去看熟睡中的男人。

　　他对张哲瀚的到来似乎一无所觉，竹枕旁边放着他换下来的旧衣裳，大抵是洗过了的，张哲瀚已经闻不到上面沾染的血腥气了。

　　那只手静默着伸了过去，就在即将触碰到对方的贴身衣物时，男人突然翻了个身，吓得张哲瀚又缩回了手。

　　他并无清醒的迹象，张哲瀚暗自摇头，觉得好笑。

　　龚俊假寐中感觉张哲瀚将他的旧衣物拿走，翻了许久，似乎是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于是对方便低下头来往他这边凑过来。

　　他靠近时，龚俊甚至能够嗅到他身上的淡淡幽香。

　　这种香气不似花香，更像是清幽的果香，一闻便能联想到甜甜的滋味。

　　正纷乱遐想间，龚俊半敞的前襟口似乎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触碰，从前胸一路顺着往下摸到了腰间。

　　这人莫不是个登徒子、特意大半夜来占他便宜的？

　　他忽觉腰间一松，腰封里藏的某样东西被拿走了。

　　龚俊暗中握着匕首的手骤然捏紧，险些沉不住气对他动手。

　　那是一只被他从小戴在身上的锦囊，存放在里面的物件于他而言，比他的性命还要珍贵。

　　若此人敢轻举妄动的话……

　　背过身去的张哲瀚未曾发现男人微微睁开的眼。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锦囊，指尖往里面探了探，很快就摸出了一支长短大小约只有拇指那般大的羽毛。

　　更准确地说，这是一支孔雀的尾翎。

　　是从张哲瀚的兽身上拔下来的。

　　尾翎是明亮的青色与蓝紫交叠，根部好似滴了浓墨，尾端徜徉着鎏金色。

　　这么漂亮的羽毛，寻常的鸟儿自然是没有的。

　　张哲瀚瞧见它时心里高兴得厉害，不禁喜形于色。看了半晌又不舍地将它塞回了锦囊里，捧着锦囊放在面颊边蹭了蹭，转身回眼望去。

　　男人弓着背，眉头紧蹙，似乎连睡梦中都是金戈铁马。

　　一别多年，想不到两人再见已是陌路……

　　无妨。

　　张哲瀚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将锦囊重新放回了他的腰封里，低垂着眼眸凝望他许久，而后小心地离开竹屋顺带关上了房门。

　　他一走，龚俊便睁开了眼睛。

　　摸出锦囊发现里面的孔雀翎还在，龚俊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清楚这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龚俊还是睡不着，啃了一夜的果子直到天亮。

　　当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时，龚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径直拉开了房门，迎面看见张哲瀚抱着自己那身旧的衣物站在房门口，一只手还做敲门的手势。

　　两人都愣了下。

　　张哲瀚温和地道了声早，“想不到你起得这么早，看来应该是饿了吧？”

　　龚俊摸了摸塞满了红殷果的肚子，又转头看了眼桌上摆着盛满了果核的盘子，厚着脸皮说：“还好。”

　　“我见你舍不得把这身衣裳扔掉，昨夜就帮你补了补破开的地方，应当是还能穿的。”

　　“多谢。”龚俊不曾料到他如此上心，越发看不懂他这个人了。

　　他从张哲瀚的手里接过自己的衣物时，总觉得对方目光如炬，令他不自在。

　　于是龚俊便好奇道：“为何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不，没有，是我失礼了。”张哲瀚微微点头，算作是赔不是了。“你若是无事的话，我带你去天坑地下的暗河走走。”

　　“暗河？”龚俊以为目之所及便是天坑全部，没想到此地竟还有暗河。“去那儿做什么？”

　　张哲瀚浅浅笑道：“那里是灵鱼最喜欢待着的地方，灵鱼食灵草，乃是绝好的滋补之物。带你去，便是要请你尝尝天坑中这最有名的美味。”

　　“哦？”还不待龚俊开口多问，他就觉腿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之前重伤见过的那火狐狸正四肢并用地抱着他的腿，大尾巴唰唰地甩着，像是在讨好他一般。

　　“笑梦也要去！笑梦也想吃鱼！”

　　乖乖。

　　龚俊暗惊。

　　这狐狸会说人话！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