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郊外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一群风尘仆仆的西夏来者望着高耸入云的城墙发呆。
“殿下,那黑衣人的话不可信,依臣之见还是秘密入宫。”
席勒咬着唇,思咐道:“可若他说的是真话,西京如今是摄政王在掌权,你我贸然入宫岂不是得罪了他?”
“不如进城先找个客栈住下,探听一番,那黑衣人不是给我留了些银钱么?”
他逃亡时跑得匆忙,一行十多人跟着他走到今日,困窘至极,已是多日未进餐食了。
“殿下说的是。”
席勒掏出那几块碎银,自己取了其中一半,余下的皆散给几个武功高强的属下,“诸位追随席勒至今,席勒感激不尽,西京凶险,请诸位拿着银钱,各谋生路去吧——”
“我等从小跟着殿下,殿下有危险,我们岂能独活?”
“我等誓死效忠殿下!”
席勒碧蓝的双眸用力眨了眨,声音有些哽咽,“多谢各位兄弟。”
“入京后还请诸位暂且分散开,各藏于角落以我烛火为号。”
他们手里传信的焰火乃是独有,做侍卫的随身携带,因此还剩了不少。
“遵命!”
席勒身边这几人都是老西夏王精挑细选出来从小保护他的顶尖高手,即便是放在中原也是百里挑一的。
他只带了年纪稍长的老师和一个侍卫入京,找了皇宫近处一家客栈暂且歇下来。
他的长相太过引人注目,在客栈一番洗漱过后只好仍然用丝巾缚面,逢人只道得过天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怕见风的小娘子。
“这位大哥,我是外地来的生意人,请问这皇宫门口如此喧嚣?”
“今天是皇帝娶媳妇,自然热闹,你外地人且去宫门口守着,说不准一会儿便有官差来赐福呢!”
想不到正巧赶上皇帝纳后,事物必然繁忙,他们今日定然见不到少帝的面。
即便见到皇帝,又该如何劝服他借兵给自己呢……
席勒想的不错,皇帝今日是货真价实的忙。
摄政王发话,皇帝立后要遵从汉礼,繁文缛节一堆自不必说,拜了天地高堂还要去城郊祭祖宗,可怜他一个蒙古汉子对着还有憋屈地向一群汉家皇帝行李以示正统,司礼官重视得好像磕完这几个头他就能真正掌权一样。
迷迷糊糊地奔波来去,皇帝竟是连新后的手都没能牵上一次,从城郊回宫又要宴请群臣,折腾到夜里酒倒是喝了不少。
“这最后一杯……朕要……敬太傅。”
卢虞端坐在群臣中,脸上也带了几分酡红。
“太傅救过朕性命,为朕整日操劳……”
“陛下,您醉了。”
宁诤也在人群中,冷冷看了少帝一眼,倒确实不像装醉。
“臣不敢,为陛下尽忠竭力乃臣之本分。”
好在那卢虞虽与人推杯换盏许久,现在还清醒着,闻言面不改色地接下少帝的话,仰头饮光铜樽里的酒。
宁诤给少帝身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悄悄在皇帝耳边出言提醒道:“陛下,时候不早了,椒房殿里的娘娘还等着您呢。”
少帝眨了眨着迷蒙的双眼,是了,他今日要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为妻呢。
赵银粟这几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宁诤,眼下正打扮成小厮在他身旁布菜,动作四平八稳,心里却暗暗替卢虞提着一口气。
皇帝年方十七,正是成家立业的好年纪,容貌身量瞧着是一天比一天不同了。
他迷迷瞪瞪地笑了一声,瞧着已是醉得不省人事,起身时抓紧了身旁太监的胳膊,摇摇晃晃地挥挥衣袖,“那众爱卿慢吃,朕先走了。”
卢虞目送少帝被几个小太监搀扶着走出殿门,衣袖下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攥成拳,瞧着少帝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拦住他叮嘱几句,手伸出一半恍然想起这是在群臣面前,于是整个人怅然若失地僵在原地,不做声了。
宁诤眼尖,把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蹦出一句诗词。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玉沙,你跟上去看看。”
支走了赵银粟,宁诤也装作醉酒,指名道姓地要卢太傅扶他回去。
朝堂上下谁都知道这卢太傅乃是王爷面前的大红人,更有甚者传言卢太傅是凭着什么本身套住了王爷,不然何以令王爷心甘情愿一而再再而三救他性命?
卢虞呵呵一笑,青衫下的人面上难掩落寞,任由宁诤搭上他的肩膀拄着他慢慢走了出去。
夜沉如水,几尊大佛都退席后,殿内热闹更甚。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叫奴仆跟着,渐渐走出了喧嚣地,宁诤松开卢虞,身姿挺拔依旧,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卢兄近来圣眷颇浓啊。”
“全仰仗王爷栽培。”
“孤那小侄子,近来有些奇怪。”
卢虞不动声色地道:“哦?大约是在下疏忽了,并未发觉陛下有哪里不同。”
“选秀那日原本应邀你同来的,又念在你接连操劳几日便没忍心叫人去请你……”
“王爷叫在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宁诤有些不满地斜睨他一眼,“自然不是,孤要说的是,那日选上的所有嫔妃有一共性——皆着青衣。”
卢虞心里一惊,明白摄政王已经看透了皇帝对自己的心思,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道:“皇帝喜欢哪个是皇帝的事,与在下何干?”
宁诤轻笑一声:“卢大人可真薄情。”
卢虞有些恼羞成怒,他毕竟是死都不怕的人,没什么不敢说的。
“在下的感情只留给心仪之人,与王爷何干?”
宁诤却猛然红着眼扼住了卢虞的脖子,直掐的他脸通红喘不过气时又猛然松开!
“咳咳咳咳……”
“你真当孤瞎么?你心仪之人眼下可是在孤府上,被孤攥在手心里!”
“咳咳咳……”卢虞被他这么一激,血性反倒涌了上来:“那又如何?王爷攥着他威胁我,注定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哈哈哈哈……”宁诤亳不顾忌地大笑几声:“孤要那没用的玩意儿做什么?”
“你……”
卢虞大概没想到宁诤的想法如此异于常人,恨恨道:“真是个疯子。”
宁诤又笑了一声,“孤府里如何不消卢大人忧心,只是孤今日好心提点你。”
“卢大人,日后忆起今日,你可别后悔呐。”
卢虞是个文人,被他轻轻一甩便倒在青石板路上,狼狈地爬起来,怒气冲冲道:“这话同样回赠给王爷!”
宁诤算算时候也不早了,再不把人叫回来,那个小傻子保不齐能在椒房殿趴一天看活春宫,于是不欲多留,冷笑几声便拂袖而去。
活春宫赵银粟没见到,皇帝进了门连盖头都没掀,倒头就睡。
皇帝倒在一堆莲子红枣中鼾声大作,只是可怜了新后,端坐在一旁瑟瑟发抖,怕是身子都坐僵了。
“陛下?陛下?”
“嗯……”
最后还是新娘自己挑了盖头。
“陛下用点茶解解酒吧。”
“好……”
几口茶下去,皇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似乎恢复了几分神智,怔怔地望着新妇的脸,半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新妇被看红了脸,含羞带怯答道:“臣妾闺名包玉容。”
“哦,”少帝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劳累了一天也累了,早些歇息。”
“陛下……”
少帝不等她说完话,又倒回一片锦被中兀自睡昏了。
啧啧,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赵银粟有些于心不忍,好好的良家女子,嫁给哪个王侯将相不好,非要入宫来凑热闹。
他在心里默默长叹一声,闪身翻下屋顶,想着回原地找宁诤,走到半路便遇见正想出宫的宁诤,便悄无声息地跟在这人后面。
夜深人静,宁诤的脚步声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晰,赵银粟为了不被他发现,迈步时尽量与他同频。
“哪里的小野猫来学人走路?”
赵银粟自讨没趣,翻身下了宫墙,老老实实落在宁诤面前。
“深更半夜飞檐走壁,也不怕摔着。”
“这算什么,以前蒙着眼走悬木从未失足过。”
这话听着像是炫耀,可宁诤心里却着实被扎了一下。
小家伙说的“以前”想必是在死士营时,练轻功时需在炭火上架一根长细木,几人轮番在上面行走,稍有不慎便会跌在热炭火堆里。
宁诤练功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他做事向来不后悔,小家伙必须得有一技之长。
打不了加倍对他好便是。
他宠溺地拍拍赵银粟的头,“知道你厉害,但凡事总要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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