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玩,小花由可一步没离宋遣月,宋遣月没管他,由他跟在自己身后。
小东西才有他腰那么高,像个小尾巴似的。
他到处找着那木兰花香的源头,公路旁有一栋大楼,看模样,应该是个酒店,他踢走脚边的一个破易拉罐走进大楼。
站得高看得远。
到底是谁把花由的模样传出去的,季遂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是知道他满世界找花由的人可不少,努力搜搜信息什么的就能找出来,二是他不愿意去怀疑身边的人。
毕竟要找到花由的画像,还得从他身边的人入手,他警告过,不允许把花由的信息传出去。
到现在,已经有两个……不,三个花由了。宋遣月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已经几百年没有感冒过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头疼得厉害。
电梯没法用了,两人只能走楼梯。
宋遣月差点一个没站稳跌下去,他摇了摇头,坐在了楼梯拐角。
小东西不知所措,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动,许是被他刚才吓怕了。
宋遣月笑了笑,勾勾手。
小花由乖乖地走到他面前,宋遣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你怎么还有体温?我以为你会很凉呢。”
面前的小东西越来越像人,之前没有注意这些,他也懒得注意,现在那么一看,这小东西简直就是个化了妆的人。
小花由抿了抿唇,双手捧住宋遣月的脸,凉得不行:“我的手凉,给你降温。”
宋遣月浅浅一笑,看向楼梯,轻轻地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可不想让这小孩看见那些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说着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把人抱起来。
这下小花由看见的是宋遣月身后了。
碎石块乱七八糟地趴在楼梯上,有的染了血,宋遣月轻轻咳了一声,目光扫到一块碎石旁的手指头,微微蹙眉。
他后退一步,捡起那截指头,染血的指头本来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男人缓缓抬起头,好像看见了他那小徒弟笑着看他的模样。
这只手指头……
回忆里的花由,会折一支玉兰,插在他的发间,那白玉兰的香味清得怡人。
然后用食指蘸水,抚平翘起来的发丝。
那山顶平旷得很,竹屋环绕着四周,中心是有个池子,周围是白得如雪般的玉兰。
这里的玉兰四季不败,总是开的一树好花。
花由总说白色太单调,也素净,称得他没气色,就去寻了几株粉色的,种在了门口。
小徒弟再怎么跳脱不服管教,也懂得他师父的脾性,那满院子的白玉兰中若是掺了颗粉色的,他师父得生气了。
种在门口,等他下山游玩归家时,师父就站在这里等他。
在家能看见白玉兰,在家外是粉玉兰,花由寻思着要不要寻几颗黄的,但那种太难找,他试着找过,最后只带回来一颗。
却没熬过冬天。
这山明明连枯木都能生出花来的,怎么连颗玉兰都养不活了。
小花由一身白衣显得素净,为了配那门口的粉玉兰,加了条粉色的发带,撒娇让师姐在腰带上绣了朵粉玉兰。
少年坐在池子边,晃着双腿,惊得鱼儿四处躲避。
因为黄玉兰的事,他已经不开心三四日了。
女弟子站在自己师父旁边,笑道:“师父重新寻一株给他吧。”
当时的宋遣月可没现在懒散,抱着手轻啧一声:“你就惯着他。”
女弟子笑声如银铃:“若是师父不去,徒儿便去了。”
宋遣月摆摆手,笑了:“我去。”
好不容易带回来黄玉兰,花由又闹别样了。
指着宋遣月骂了个爽。
只因为出门没告诉他去哪儿,让人翻遍了整座山。
宋遣月无奈地揉了他脑袋:“信不信我让你鸡爪师哥把你扔粪坑里?”
“他不敢!”花由瞪着他。
“我敢。”
“……”
粪坑没扔,半夜耍脾气的花由被扔进了池子里。
宋遣月倚着柱子捏眉心:“和鱼睡去吧!”
和这小孩讲不清楚道理,讲不清楚真相,这小孩就觉着他师父有错。
把花由带到山里时,花由还是个嘬手指头的一岁孩童。
养到现在,十四岁了,时间过的真快。
小兔崽子越长越好看,像那白玉兰似的,白白净净得像是玉,性子蛮横难哄,要星星你就得给他摘星星。
惯坏了。
再惯下去,地主家的傻姑娘都瞧不上他。
看那小孩闷声从池子里爬出来,难受地坐在大石头上,背对着他一丁点反应也没有。
宋遣月陪着骄横的祖宗晒了一晚上的月亮。
等到鸡鸣日升,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这大爷不仅骄横还娇弱,也是,湿哒哒的吹了一晚上冷风不感风寒才怪了。
几个徒弟责怪他,几个徒弟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真是反了天了!
看到躺在床上一身药味的花由,宋遣月不好意思地想要离开。
出于良心,他还是折回来喂药了。
也亏得那些功没白练,出了汗,就能和他顶嘴了。
满脸的汗,花由着实难受:“师父能给我擦擦脸吗?”
“嗯。”
“不要你当我师父了……”
也不知道花由说了多少遍,宋遣月不想哄人了,撂下药碗。
“小爷是你爹。”
“……”
花由看着他,眨了眨眼,居然……相信了。
“我就知道!你骗我那么久……”
于是宋遣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解释他不是花由的爹,他差点跪下来喊花由爹了。
这小孩,太折磨人了。
他还记得,花由发烧时迷迷糊糊地抬手戳他脸,指腹又热又软。
“师父……”
“嗯,难受?”
“嗯……”
“没事,不怕,我在。”
等他睁开眼睛时,面前小小的人儿浑身是血,许是感知他醒了,转身面对着他,眼里的猛兽的凶残一闪而过。
“你能给我擦擦脸吗?”
宋遣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看着这人,沾了血的脸没了那小孩的纯真。
这张脸和记忆里的脸重叠起来,宋遣月不敢回想,抬起手捂住脸,整个人显得无力且崩溃。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你……”
小花由慢悠悠地蹲了下来,伸出带血的手顺了顺宋遣月的头发,声音在抖:“不怕……她跑掉了。”
忽然,那接近崩溃的喘息声变成了笑声,小花由被吓到了。
宋遣月慢慢抬起头,眼里的光亮得可怕,通红的眼角不像是要哭,给他整个人添上了浓浓的邪气。
小花由倒吸一口凉气,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掐住了喉咙,宋遣月就这么坐在地上,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搭在膝盖上。
他掐着人的喉咙拖向自己,压低声音:“你是谁?”
疯子……
小花由满脑子就一个词,他快要喘不过气了,咬着牙:“疯子……”
“你?”宋遣月挑唇,眼里带上了笑意,另一只手戳了戳小花由的心脏的位置,“还是我?”
“我,我再也不保护你了。”小花由使劲想要掰开他的手。
宋遣月笑了,笑声若是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场景,能撩的人脸红,而此时此刻只剩下残暴前的温柔。
“我可不需要保护。”他的拇指轻轻滑过那紫色的脖颈,那里凭空出现一条伤口,血不断往外冒。
手里的小孩挣扎着。
“知道我为什么在B区?”宋遣月把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因为我喜欢那里,杀戮,鲜血……”
男人的唇微张着,玩味地看着他。
小花由几乎被鲜血覆盖,他咬了咬后槽牙:“师父……”
在他意料之中,宋遣月急忙松了手,手一挥,脖颈的伤口顿时消失不见。
小花由站起来,因为对方坐着,竟生出现居高临下的味道来,他微微一笑:“你的软肋……对吧,师父?”
宋遣月看着他,半眯起眼:“你猜你能不能活过今天。”
男人站起来,从小孩身边走过。
遮挡着小孩的男人上了楼,那个拐角只剩下一具尸体,尸体慢慢变幻着,一会儿变成男人的模样,胸口插着一把剪刀,一会儿变成少年花由的模样,最后定格在了一个胸口插着剪刀的女人。
宋遣月即使看不见也嫌那东西污染空气,挥挥手,那处只剩下一堆灰。
他在下一个楼梯拐角找到了小花由。
小东西看着他,恐惧地后退了几步,刚才目睹了“自己”死的过程,他现在完全不敢靠近男人。
宋遣月蹲了下来,伸出手:“我知道你是真的,刚才我说的也是骗人的,谁要喜欢B区那种地方,又脏又乱,什么狗屁杀戮鲜血,胡乱编的。”
看着那小孩还是不信,他深吸一口气。
“麻溜过来,别逼我生气。”
小花由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那只伸出来的手上。
宋遣月顺势把人抱了起来,继续往上走。
“为什么跑?”
“我打不过她……想给你搬救兵的,鸡爪哥哥没回来,我以前听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就想去那个人的住处看看,说不定就能救你了,我找到方法的时候……你已经……”小花由眼里闪过“自己”倒下的模样,猛地把头低下,用宋遣月的肩膀遮住自己眼睛,“已经搞定了。”
宋遣月轻轻一笑:“所以你找到了什么?”
小花由从衣兜里拿出一块玉:“这个……”
“不敢抬头?”宋遣月没理那玉。
小花由:“不敢,我怕你。”
“那你还让我抱你?”
“你……是好人。”
“噗。”
楼顶的风景真的是另一种模样,小花由还是第一次看。
从残破的城市能看出以往的繁华。
繁华的街道在以前,肯定是车水马龙,而此时,只是数不尽的车横停在街道上。
商店宣传的广告牌变成了灰色,似乎整个城市都变成了灰色。
小东西在楼顶乱跑着,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大喊:“鸡爪哥哥!”
好不容易回来的鸡爪哥哥被这一声吓得差点跪下去,抬头见一小孩趴在天台边,一没有责任心的大人还双手插兜,一副掉下去也不关我事的懒散样。
狗东西就不会看看周围吗!?没有栅栏啊喂!
也亏得在那小东西探出半个身子后狗东西反应过来,一把把人捞起来,提着下了楼。
单青枝忽然觉得,其实宋遣月并不害怕他掉下来,只是想起来要离开了把小孩一起带走而已。
虽然身上的味道很臭,但一想到待会儿这狗玩意儿也要忍受这味道,单青枝顿时觉得心里公平了。
谁能想到宋遣月变出两个口罩戴上了。
“……”
“走吧。”
宋遣月坐稳使唤道。
“……”
小花由坐在宋遣月身边,伸出手,指尖出现了几丝黑色的怨气,那怨气小心翼翼地往前伸,轻轻点了点宋遣月的手。
“你……还要玩吗?”
宋遣月看他:“你不怕死掉?”
“我还能活过来的。”小花由手指灵活的动着,那怨气变了一个又一个模样,“你看,它能变成小狗。”
那只小狗没能存活多久,宋遣月抬手将那怨气按了回去:“好好存着吧,我可不想带着一个病秧子乱串。”
“我不是病秧子……你现在还难受吗?”小花由歪头看他。
宋遣月摇摇头:“幻术而已,用不着担心。”
“什么幻术……能让人头疼?”小花由一副好奇的模样,让人以为他也想学。
宋遣月想了想:“反正都是假的。”
他把手放进裤袋,刚才的梦使他现在都没有缓过来,手心的薄汗让人不舒服。
想了想又把手伸出来,在思考他捡起来的那截手指头去哪儿了。
忽然,他想到了那块玉。
“玉呢?给我。”
小花由点点头,从衣兜里拿出白玉放到他手上。
宋遣月拇指轻轻滑过白玉,扭头看着车窗外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出现,找了千年都找不到的人大抵是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
为了不让小花由看出他的异样,他把玉握在手里,再打开手时,那玉变成了一只小狗的模样。
看了会儿,宋遣月想到了花由,少年腰间的玉佩是什么样的来着……
想了会儿他居然想不起来了。
果然时间长了什么都忘了。
他重新把玉握在手里,再打开时是一朵五片花瓣的,像是小朋友画的小花。
这下他满意了,在一个花瓣上点出一个洞,想了想没什么线可把它穿起来,又怕这小孩搞丢。
身边能用的只有头发。
宋遣月抬手轻轻划断自己的一缕发,发丝在手指尖化成一根黑线。
小花由觉着神奇,像是变魔术一样,剪头发都不用剪刀的。
还变来变去,他真的是神仙。
那处因为剪去了很长的头发,扎不稳了,从侧面松了下来,稀稀散散地靠在耳边。
小花由眨了眨眼,看着宋遣月。
宋遣月灵活地把那串起来的项链打了个结,双手顺着线滑到玉上,他抬眼看小花由:“喜欢吗?”
小东西愣了一秒,随后眼睛亮晶晶的直点头,看着脖子上的东西,高兴得直晃脑袋。
没想到完事后宋遣月补充了句:“你不听话我就让我的头发勒死你。”
“……”
派对办的格外热闹,花花绿绿的摆设,喜庆的红气球,精致的糕点,长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物盒。
宋遣月对这些不感兴趣,让他感兴趣的是沙发。
别人来派对狂欢,就他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快睡着了。
单青枝去走了走,散了散身上的味道,回到派对现场时,差点吐血身亡。
眼见小花由正被几个彪形大汉围着,瘦小的小孩看起来可怜极了。
关键是,狗东西他还特别感兴趣的看着。
单青枝气冲冲地走上前,看了两秒,坐下来也和宋遣月一起看。
彪形大汉问:“我们没有邀请到你。”
小花由左右看了看,指着宋遣月:“我爸爸是他。”
其中一个大汉蹲了下来,捏了捏他的脸:“你们长的一点都不像。”
小花由:“我爸爸整容了。”
整容的“爸爸”笑盈盈地应和着他:“是哦。”
面对几个凶巴巴的成年人,小孩脸上不见一丝慌乱。
甚至揪了其中一个人的胡子:“你为什么有这个?”
小孩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那人愣了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虽然到了小花由眼里是脸部抽搐。
“男子汉就有了。”
小花由认真的点点头,忽然回头看他“爸爸”,那白白净净的脸上,什么也没有。
男人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男子汉的爸爸不会有胡子。”
宋遣月勾了勾唇,向小花由勾了勾手。
小花由看了看旁边的人,迈出腿走了出去。
几个大汉立马围成一团。
“兄弟们,有目标了吗?”
“有了。”
“要是今晚发生什么,我们护不住其他人,毕竟他们不相信我们,但我们能护这小孩。”
“他看起来很信任我们,而且一点都不怕我们。”
“没错。”
“太讨喜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小东西安安分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宋遣月翘起来的腿,学着也翘了起来。
单青枝觉得不翘起来有点不合群,于是也跟着翘起来。
在外人看来,这三人绝对不是个好惹的。
宋遣月斜眼看小东西,因为他头发的原因,这小孩有了个人样,没了紫色的皮肤和尖牙。
愈发像了。
简直一模一样。
他下不去手。
要是换作以前,他看到这样的,见一个弄一个。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小孩挺讨人喜欢的。
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
也说不准,说不定真是花由呢。
他记得清清楚楚,花由小时候的画像压根就没有。
但也不排除是有心之人背着他偷偷画的。
想着,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闹心。
这是一大礼堂,台上布满了红气球,几个女人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慢悠悠地走上台,脸上的笑迷人眼。
“大家放开了玩。”
“接下来由我们四姐妹为大家献上一曲。”
“《望阳》”
曲调很熟悉,宋遣月没仔细去听歌词。
他扭头看了眼,就挪开眼,那浓艳的脂粉还不如他紫不拉叽的“儿子”好看。
一曲终了,又重新唱了遍儿。
还是刚才的派对音乐听着应景,这歌唱出了让人放弃的味道。
就像是明明站在救赎底下却不敢伸手求助,只能看着一切美好沉沦湮没。
最后死在这时光洪流中。
宋遣月勾了勾唇,抬手捂住小东西的耳朵:“别听,他们要‘排查’了。”
所谓排查,就是把那些个不属于地球的生物找出来,而这首歌的旋律会让那些怪物睡过去。
像是美人鱼诱人的歌,使人陶醉沉溺,最后落入那美丽外表的美人鱼小姐手上。
难怪,这音调熟悉。
对有些东西来说,这妥妥的一场鸿门宴啊。
他不知道这歌声对小花由有没有影响,他只不过是想看这小孩巴掌大的脸被捂住的模样而已。
小花由没有什么地方感到不舒服的,他不解地看着男人,觉得对方这么做就有他的道理,于是不反抗。
忽然,一声枪响让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小花由被吓了一跳,这让他想到了那可恶的猎人,要不是及时回到了棺材里,那次他真的要被抓走了。
小孩拍开宋遣月的大手,凑近了点,余光瞥见门口走进来的,全副武装的几个人。
里面有一个人眼熟得很。
一时间,他的所有神经都紧绷了起来,现在脑子里只有三个字。
藏起来!
小花由二话不说一头撞在宋遣月胸口,喃喃道:“困了。”
宋遣月差点没坐稳,反手抢走单青枝的外套,虽然还有点味。
那黑色西装的外套盖在了小孩身上,宋遣月的手放到他背上,轻声哄着。
“我在呢,不怕,睡吧。”
“嗯……”
骗人会不会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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