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顾魏以为，陈烁就像他的每一个病人一样，注定只是匆匆一面，不会再有太多的交集。直到一个星期后的下班。

　　周五晚高峰的压力总是格外的大，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外站满了就医的人们。天空已经蒙上一层灰，春雷夹着闷闪，一幅风雨欲来的架势。

　　顾魏的白色奥迪从停车场里缓慢地滑行出来，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一瘸一拐的往公交站走去。大抵这个点也没办法打上出租车。

　　顾魏一眼认出来，正是前几天急诊里接诊的陈烁。

　　鬼使神差的，顾魏打着双闪的车滑行到陈烁的身旁，车的喇叭“滴滴”两声，引起了两旁人的侧目，也成功让男人的注意力放到了他的白色奥迪身上。

　　顾魏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朝着陈烁说道：“上车，你去哪，我送你过去。”

　　陈烁看着顾魏，又看了看他的周围，不确定的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陈烁认出了这正是前几天挂急诊时给他看脚伤的漂亮医生，这样惊艳的容颜很容易让人过目不忘，可他们只有一面之缘，陈烁不确定这个漂亮医生是在帮自己。

　　顾魏点点头：“我是在跟你说话，你腿脚不方便，这个点是打不上车的，公交车人也很多，天也不太好，上车，我送你一程。”

　　说话间天空又一个闷闪划过，划亮了两人对视的脸庞，身后的车打起了催促的喇叭，示意前车不要堵住道路。

　　顾魏侧身推开了副驾驶的门，也不管陈烁接收与否，强硬地说：“快上车，我可不想在这里吃到罚单。”

　　看着越来越糟糕的天气，陈烁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白色奥迪里散发着柑橘调的香氛，在搬去和陈宇同居后，顾医生从原本上班的路程走路10分钟变成了车程20分钟，新提的车里充满了崭新的味道。

　　为了给这个空间里去味，陈宇同他局里的大姐那拿了好多晒干的柑橘，串成了车挂绑在后视镜上。美其名曰去味。

　　每次顾魏开车的时候，干瘪的柑橘皮串子各种摇摆，顾医生忍无可忍的换成了柑橘调的香氛，把橘子皮串丢给陈宇让他拿去煲汤，顺便降降他日益旺盛的火气。

　　车载蓝牙里播放着电台的路况，陈烁感受到了车内空调的暖意，原本冻得哆嗦的双腿也跟着缓了过来。车里响着转向灯哒哒地声音，白色奥迪快速驶离了医院，划入了滚滚的车流里。

　　顾魏询问陈烁要去的目的地，陈烁答了一句光明苑小区，城西的人民路上，离这大概半小时的车程。

　　听到光明苑这三个字的时候，顾魏的眉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这个小区他说不上熟悉，但也去过好多回。因为那正是陈宇在搬家前租住的老小区。

　　哦，就是那个没办法在网上充值暖气的小区。

　　还挺巧。

　　也不知道对门那只总在半夜嚎叫的猫是不是依然喜欢嚎叫。

　　车行驶在路上，空气里除了香氛的味道，还有尴尬的安静。陈烁侧头看着外边，各色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顾魏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这窒息的氛围：“你这是来医院换药吗？”

　　听到顾魏的声音，陈烁这才转过头了：“嗯，那天做完检查回来，你不在了。”

　　顾魏噢了一声：“我凌晨一点下小夜，后面换班的医生给你包扎的吧。我在消化外科，你胃里没毛病，平时遇不到我。”陈烁听完没有回答，顾魏只能接着问：“你这伤口怎么弄的？车祸？恢复得怎么样了。”

　　陈烁看着顾魏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方向盘上，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戒指，前车的尾灯照射在戒指光滑窄小的面上，折射出一星红点。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依然是冷淡而沙哑：“骑摩托车，撞上了，划出去的。”陈烁说划出去的时候，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疼痛也和他无关。

　　一问一答的对话中，白色奥迪驶进了光明苑小区，当陈烁说自己住在3栋的时候，顾魏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旧的筒子楼没有安装电梯，楼梯间的声控灯在脚步声中一明一灭，斑驳的墙体充满了小朋友的涂鸦和各式各样的牛皮癣小广告。

　　顾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陈烁上去坐坐的邀请，直到他站在502的门前，太阳穴的突突和自己的反常，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解释。

　　竟然是陈宇曾经租过的房子，陈宇当年换过的门把手已经烙印上了时间的斑驳。

　　顾魏突然觉得，上天好似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的爱人不幸被命运夺走，而现在有一个长得几乎和他的爱人一模一样的男人，住进了他的爱人曾经住过的房子，充斥着他们两人回忆的房子。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像上帝无聊地拨弄，非要在波澜不惊的平静里搅弄得个天翻地覆。

　　房门被打开，屋子里的灯光骤然亮起。顾魏止步在这个房子前，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陈烁回头看着怔愣在门前的顾魏，疑惑地喊他：“顾医生？”

　　顾魏其实不太想进去，不管这个房子后来的又入住了些什么人，但是他和陈宇在这个屋子里相处缠绵的点滴，就像黑色的水银体，绵绵密密，柔柔软软，不进去，记忆就不会打扰，一旦踏足了，就会被水银密密的裹挟，然后窒息而亡。

　　可顾魏后来又想，其实那也没什么，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这样的水银体里。

　　陈宇的气息早已经占据了他生活一点一滴，顾魏甚至不想剥离或改变，这团气息成了支撑顾魏走下去的茧床，拾掇和包裹着从顾魏身上掉下来的碎片，黏连成还算正常的躯壳，即便累累伤痕。

　　仅是片刻的走神，顾魏看着一瘸一给他倒水的陈烁，终究起了恻隐之心。一个孤独在外又受伤的人，可能比平时更需要关怀。

　　顾魏知道自己今天闲事管得有点多，病人和医生不应该有这么多的牵扯。所以在喝完一杯水后，顾魏起身打算告辞。

　　陈烁从他的裤兜里掏出手机，对顾魏说到：“顾医生，我可以加你的微信么，作为你今天送我回家的答谢，我想改天请你吃个饭。”语气虽然是询问，但是隐隐透着一股不容抵抗。

　　顾魏没有拒绝，陈烁扫了他的二维码，一只很帅气的杜宾跃然出现在头像的正中间，目光咄咄。

　　看着这微信头像，陈烁眼睛微眯，随口说了一句，您家的狗狗真是帅气。顾魏看了看那个头像，不置可否，嘴里淡笑，心里想着再没有比他的狗狗更帅的了。

　　直到顾魏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专家，陈烁才收回他注视的眼神，轻轻合上的门缝，还带起了空气里夹杂着消毒水混合松木香地味道，属于顾魏身上那个与众不同的味道。

　　陈烁回到自己的屋内，收拾起这间老旧的一室一厅。他是一个摩托车手，一直在国外参加一些不入流的比赛，车队说国内挣得多，于是他也跟着车队回到了国内。回国的第一场比赛，就让他摔了一个措手不及，新租的房子，也没心情收拾。

　　倒也不是有很多需要打扫的地方，整个屋子除了老旧，也算干净整洁，可见以前的主人是生活习惯还不错。但到底有只脚还不算利索，来回来去总有些不方便。

　　收拾完房间，屋外已经狂风大作，傍晚那场要下不下的雨，总算姗姗来迟。陈烁关上了房间里那扇通风的窗户，小区里路灯黑了一片，全然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当然也没注意到，楼下送他回来的那辆白色奥迪，竟还没有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