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存之方才来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有一处水井,在院子里找到个勉强能用的木桶,打了点水回来,先把自己收拾了一下,上了点药。
以前小殿下在宫里是个人人都能欺负的对象,身上经常带伤,蔺存之就习惯了在身上带着伤药,到现在依旧如此,没想到在这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月上中天的时候,宇文景聿才结束宴会回到寝殿,喝了盏禄如海递上来的热茶,想起了被带回来的蔺存之。
宇文景聿垂下眼眸,看不出喜怒,声音平静:“蔺存之呢?”
“就在福安殿里,可要奴婢去将他带来?”禄如海连忙道。
过了片刻,宇文景聿的声音才低低响起:“带过来吧。”
蔺存之收拾了半天,才把满屋子的灰擦干净,勉强可以住人了。
这里没有干净的衣裳,蔺存之也没得换,跟着禄如海一路往宇文景聿寝殿走的时候,路上的人都捂着鼻子。
怎么说也是在恭桶里待了好一会儿的,这味道都捂出来了。
刚一进寝殿,蔺存之还没来得及跪拜,就见到宇文景聿捂着鼻子,怒道:“什么味道,没有沐浴过就来见朕吗?”
禄如海原本想着让宇文景聿看看蔺存之狼狈的样子,说不定会更高兴,没想到这一下拍马屁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连忙道:“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带他下去清洗。”
看向站在院子里仍旧站得笔直的蔺存之,宇文景聿点了点头,淡淡开口:“嗯,仔细洗干净了。”
禄如海把蔺存之带到浴房,让人拎了桶冷水来,对着蔺存之当头泼下。
身上的伤只是简单处理过,被冷水这么一激,蔺存之疼得差点站不住,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禄如海让人又浇了几桶,拿了身小太监的衣裳过来,轻笑道:“说起来,咱家还得感谢蔺公公呢,要不是蔺公公当年背弃了陛下,以您和陛下的情分,这大内总管的位置,如今也落不到咱家身上。”
他跟着宇文景聿还不到一年,因为办事麻利,才得了如今的位置。
面对蔺存之,禄如海除了难以掩饰的优越感,还有一丝隐隐的危机感。
宇文景聿若是真恨蔺存之也就罢了,万一顾念旧情,他只怕就没办法再当这大内总管了。
领着换好衣裳的蔺存之出去,禄如海把一丝阴狠藏在了眼底。
要是陛下真顾念旧情,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宇文景聿看着进来的挺拔身影,顿时捏紧了茶杯,眼里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当年他还在冷宫里的时候,蔺存之只是个小太监,穿的就是这么一身衣裳。
日子最苦的时候,蔺存之为了给他弄点吃的,被人毒打了一顿,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的回来,把粥捧到他面前。
那时候他发誓,要站到最高的地方,护蔺存之一生一世。
可如今,蔺存之却不需要他护着了。
“抬起头来。”
蔺存之抬头看宇文景聿,或许是因为刚沐浴过的原因,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还带着点茫然。
看起来,十分无辜,又可怜。
宇文景聿没来由地,心下一阵酸软。
......
蔺存之完全是凭借着一口心气走到这里来的。
他有胃疾,不按时吃饭就容易复发。
今日为了逃出宫,他午时只是随意吃了些,晚上没有人给他送吃的,他又不敢在福安殿乱走,连口水都没喝到。
刚刚又被泼了好几桶冷水,这大冬天的,实在是冷刺骨,这会儿蔺存之连站都有些站不住了,头也疼得厉害。
宇文景聿叫他的时候,蔺存之还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头去看他。
也不知是不是头晕的缘故,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像是看不清楚一样。
发觉自己居然心软了,宇文景聿脸色一变,越发恼恨起来。
他都背叛自己了,自己却还顾念旧情舍不得,实在可笑。
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自己呢。
一念及此,宇文景聿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呈上来。”
禄如海连忙让人拿来了一个盒子,按照宇文景聿的吩咐,放在蔺存之的面前。
抬了抬下巴,宇文景聿沉声开口。
“打开瞧瞧。”
蔺存之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宇文景聿在说什么,上前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只断手,看起来鲜血淋漓的,很是渗人。
蔺存之只觉得脑海里“嗡”地一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冷漠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地方传来的。
“这是先帝的淑妃,当年就是她害死朕母妃的,朕让她给先帝殉葬,把这只手带来给你瞧瞧。”
蔺存之看着宇文景聿,却只看到他嘴唇张张合合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这幅样子落在宇文景聿眼里,就是被吓得呆了,看起来很是可怜。
宇文景聿别开头,让自己不去看蔺存之,告诫自己不许心软,冷声开口。
“别人害朕一分,朕便要还十分。蔺存之,你说,朕应该如何对你?”
话说出口,却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应。
宇文景聿疑惑地看过去,才发现蔺存之伏在地上,不知何时竟是晕过去了。
......
太医急匆匆地拎着药箱跑过来,看到窗边榻上躺着的男子,愣了一下。
这大半夜地,他还以为是侍寝的妃嫔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会是个男子?
不过他也不敢多说,半跪下来诊脉。
宇文景聿坐在榻边,冷声问道:“他如何了?”
太医擦了擦汗,回道:“回陛下,公子身有外伤,没有好好处理,又风寒入体,高热不退,才晕了过去,吃几幅药就没事了。”
太医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只能用了个“公子”的称呼。
说完这些,太医欲言又止,宇文景聿瞥了他一眼,道:“有话便说。”
“公子胃疾很是严重,须得好好用膳才是,万不可再饿了撑了。”
医者父母心,这些话太医也不能不说。
宇文景聿愣了愣,看向躺在榻上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的蔺存之。
胃疾吗?
以前在冷宫吃不饱穿不暖,他的胃疾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吧?
太医在一边战战兢兢等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人明显是被打了板子,想来是犯了什么错,但看宇文景聿这样子,似乎并没有要人命的意思。
这到底要怎么治,治成什么样,可是有很大不同的。
过了许久,宇文景聿抿了抿唇,道:“去开药吧,要用什么药材都可以,别让人死了。”
太医明白过来,壮着胆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宇文景聿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似乎对这人满是痛恨,但似乎又有一些怜惜。
他没敢多看,退下到一边写了药方,给了一个小太监让他拿去煎药,又拿了瓶药膏回来。
“陛下,公子身上的外伤需要处理,臣......”
太医本想要帮蔺存之上药,没想到宇文景聿却把药膏拿了过去。
太医呆愣在原地,就见到宇文景聿凉凉瞥过来一眼:“爱卿还有何事?”
“无事,无事,臣,臣先告退。”
宇文景聿“嗯”了一声,太医赶紧拎起药箱跑了。
临出去的时候,太医偷偷瞥了一眼,看到宇文景聿掀起了被子。
这虽然不是侍寝的妃嫔,但他怎么瞧着也差不了多少了?
......
宇文景聿捏着药膏,呆坐半晌,才垂眸去看蔺存之的伤处。
蔺存之皮肤白皙,就衬得这伤处格外狰狞。
一条条的红痕横亘在肌肤上,还泛着紫,有的地方还破了口,隐隐渗出血来。
都伤成这样,难怪会晕了过去。
这也怪不得别人,宇文景聿没有交代要怎么打,行刑的人自然不会留情。
不过这伤看着重,但都是皮外伤,好好上药养几日就好。
沉默着给蔺存之上好药,宇文景聿正要帮人穿好衣裳,就见到蔺存之眼睫微颤,看样子是要醒了。
宇文景聿轻咳一声,正想说点什么掩饰一下,就见到蔺存之猛地睁大眼睛,扯过被子裹紧自己,滚进了小榻内侧。
只是这本来就是窗边的座榻,并不宽敞,也没离远到哪儿去。
看蔺存之这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宇文景聿都要气笑了。
毫不犹豫伸手,把人从被子里剥了出来,宇文景聿挑起蔺存之的下巴,放肆地打量一番,冷声嘲讽。
“放心,就你这样子的,白送给朕,朕都嫌脏了床榻。”
方才只是睡懵了下意识的举动,感觉到伤处冰冰凉凉地似乎是被人好好上过药,蔺存之就明白过来了。
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道歉,就听到宇文景聿这般冷嘲热讽。
蔺存之垂下眼眸,掩盖住里面的一丝黯然。
这已经不是当初在冷宫被众人忽视的小殿下了,宇文景聿如今富有四海,想要什么样的俊男美女没有。
又如何,会看得上他这样的人?
他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他早该明白的。
早该明白,那些不过是不可能实现的妄念。
不会实现,也不该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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