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的架势摆好后，戎苍昊才换了个姿势，将双手摆在桌面上，望着那个一会哭一会不哭过一会又哭了的少年郎，不免觉得有些烦，语气不善：“叫什么名字？”
“武蕴景。”
回答的声音带着哭腔，统共就三个字，说话时还抽了两下，更加听不清了。他说话的同时心里还在琢磨，这男主出了意外没死也就算了，但大反派不能不死啊，他这千古罪人不死那太平盛世是怎么来的？
周遭的锦衣卫也算是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犯人都见过，但这种上来一句没问一下没打就先哭得不能自已导致话都说不清的确实也不常见，有经验浅的甚至偷偷笑了起来。
戎苍昊微微皱眉：“你要是不能好好说话，就让你以后都不用说话了。”
武蕴景被吓得肩膀一震，直接打了个哭嗝，嘴里还连忙应着说“不哭了，我不哭了”，但眼泪并没有那么听话能说停就停，他就扭过头用脸去凑自己的肩膀，用衣裳擦眼泪，让本就不干净的脸更是脏成一团，但好歹是把眼泪止住了。
将名字重复了一遍，还怕对方不清楚他又加了一句：“武功的武，蕴藏景色的蕴景。”
“从哪儿来？”
“应天。”
“你是应天人？”
听到这个理所当然的联想，武蕴景第一反应是连连摇头：“不是，我只是一醒来就在那……不对不对，我……我是从深山里出来的……”
越解释越乱，他直想打自己嘴巴子，刚刚就应该顺水推舟承认是应天人。
看对方自己解释着都把自己绕进去的样子，令戎苍昊不禁再次蹙眉：“你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嗫嚅着回了一声“没有”，武蕴景心知肚明自己是个黑户，哪里来证明身份的东西。
“那你是怎么进城的？”
武蕴景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如实交代，反正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根本没有选择余地：“我扒在别人的马车底下进来的。”
这是他昨天失败了一整天加露宿野外一晚后想到的办法，一上午就在城门附近蹲守，总算找到了一辆看起来大概是富贵人家的马车，趁排队入城的时候用上了学跳舞的身手，蹿到了人家马车底下扒在了车辕上，这才终于成功进城的。
这法子也不算罕见，不过是占了最近世道太平的便宜，因而城门口侍卫亲军查得不严，否则大抵也等不到他们抓人，他就先被城门口的侍卫亲军扣下了。
在知道这人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时，戎苍昊已经猜到了无外乎几种方法，这么一听也不意外，只是问到这里算是铺垫足够了，他开始切入正题：“因何缘故要打听衡亲王妃？”
愣了一下，这问题在武蕴景的意料之外，他脑子倒也转得快，立即猜测难道自己被抓进诏狱的原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如果说和皇亲国戚有关的话，锦衣卫来抓自己似乎也就不奇怪了，否则还真没有别的原因了。
念及至此，武蕴景有些急，刚要开口解释，但眼睛又开始不自觉地往外冒泪花，他只能换一边又用肩膀的布料去擦。擦干净后刚想说话，就见原本好整以暇坐在不远处的戎苍昊脸色微变，倏地站了起来，椅子脚在地上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此举吓得他又打了个哭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对方大步流星的走到自己面前，由上而下地看着自己，距离之近仿佛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武蕴景本就害怕大反派，再加上对方气场十足，双重压力更是使得他又开始浑身发麻了。被那一双若狼鹰的眸子盯着，他只觉得腿肚子一软，要不是被绑着，直接能瘫坐在地上。
冷不丁，戎苍昊一手捏住他的下颌，一手抄起旁边水桶里的水糊到了武蕴景的脸上抹了一把，擦掉一些污垢后更是能看清他的相貌，同时戎苍昊的神情就更添几分狠厉：“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被糊了一脸水的武蕴景呼吸一滞，水滴顺着脖子往衣领里淌，难受极了，但他现在顾不得这点难受，只是急忙解释：“我没有恶意啊！只是王妃和我舅舅的名字一样，我舅舅失踪好几年了，我以前也一直没……不是，我以前一直在深山老林里，外界的消息也不太知道，最近我才出来的。偶然得知这个名字，再一打听年龄什么的也对得上，我就想王妃会否就是我失踪的舅舅，才想办法进京打听，想着能否见一面，就能确认王妃究竟是不是我舅舅了。”
“舅舅？”
戎苍昊将这个称呼在舌尖捻了一遍，神色看不出喜怒，武蕴景用力点头为肯定自己无一字虚言，却见下一秒对方神色骤变，捏着自己下颌的手也更用力几分，看得出愠色：“你倒是会编故事，我与王妃十分相熟，却从未听他提过自己有个外甥，也从未听他提过自己有任何一个亲人。”
武蕴景更焦急，一时倒也顾不上几分怕了，没被桎梏住的脚在地上用力跺了跺：“我这也不是不确定嘛，所以才来打听的啊！”
“你最好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人，出于什么目的要接近王妃，是刘家余党的人？还是外族那边的奸细？亦或是其他人派来的？”
“你这个人这么疑心病这么重呢！谁都不是，没人派我来！我真的是……哎，你说你和王妃熟，那你去问问他啊，你问他认不认识武蕴景。他要是认识那就说明我没找错，要是不认识那就是找错人了，到时候你们把我扔出京师也行啊！我真的只是想来找亲人！”
要不是自己有理，对方这近在咫尺横眉冷对的样子真能把武蕴景吓个半死，可他满肚子的理，明白了自己被误解的点后也就有了底气，就算被人捏着脸看起来憋屈急了，却反而还有些愣头青的勇猛。
戎苍昊没有接话，只是用上挑的目光看着被绑住的年轻男人，眼神里满满是审视。
武蕴景也不怕他盯，就那么仰着头回看他，目光也不松懈，眼里满是澈澄，他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什么叫“有理走遍天下”了。
虽然嘴上吐的快，但他好奇心也浓重，暗想如果这个王妃真是自己舅舅，那他是怎么和大反派相熟的？难道男主和大反派没有按照原作剧情领盒饭是因为舅舅的出现吗？
一时之间审讯室安静了下来，正在这时外头有锦衣卫进来，行了礼后上前在戎苍昊面前低声说：“使尊，衡亲王妃来了。”
这话也不算意外，戎苍昊只是微微颔首，松手扔开了捏着的武蕴景的脸，接过旁边属下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出去前不忘留下一句“你们再审审”。
走出诏狱，迎着外头天边挂着的一抹黄色晚霞，就见穿着一件淡青色绣竹叶纹衣裳的符笛风正站在门外几步之遥，那面貌温润亲善的男人是笼在他心头的一片白月光。
本不自觉有些拧着的眉心也在这一刻舒展，戎苍昊的语气也与之前相比软和了不少：“照海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锦衣卫抓了个人，那人被抓之前在街上打听我来着，我便过来看看。”
符笛风笑了一下，说话不徐不疾是他特有的语气。
这样的答案是戎苍昊早有所料的，他们锦衣卫的眼线多，衡亲王的耳目也不少，只是见着对方他还是忍不住要调侃两句：“确有其事，不过衡亲王如何放心你一个人到我的地盘来的？”
提起夫君，符笛风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喜色：“他与我同来的，不过他不方便，就让我一个人进来了。”
猜测也大抵会是如此，戎苍昊没再接这话，说起了正事：“那人确实是来打听你的，说是你亲戚，是你外甥。”
皱起眉头，符笛风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也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人，第一反应同对方差不多：“会否是刘家余党，亦或是瓦剌、准噶尔或兀良哈那边派来的？”
“我也如此推论，只是那郎君看起来尚未及弱冠，且胆小如鼠，就我审问了几句来看，倒还有些不谙世事，确实不肖似这一路的。他同你当年一样，也是一头短发，自称是多年居于深山之中，不过这些倒也不是密辛，有些本事的都能打探到一二。虽说与你面貌有些相像，但这些年与你像的人也不算少见。”
比如自己府上就有几个。
当然，这话戎苍昊不会说出来。
略一思索，符笛风复又开口：“那他可有自报姓名？”
“姓名他倒是报的痛快，说他叫武蕴景。”
戎苍昊说完这话，就见对方愣在当场，眼神饱含着难以置信和震惊不已，这让他也有些讶异：“那人真是你的外甥？”
符笛风一时说不上话来，只能赶紧深吸气：“人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因很清楚自己来到了书中的世界，绝不可能再遇到真正的亲人，故而他也就从未和身边的任何人提过，若是名字能对上，那还真是十有八九。
被这么一催促，戎苍昊转头就往诏狱里走在前面引路，心中庆幸还好自己瞧那小子好对付，故此并未施刑，否则若真是符笛风的亲外甥，那怕是要落了这人的埋怨了。
却不想一进审讯室，就见原被绑着的武蕴景不知何时被按在了一旁的水桶里，向他施刑的锦衣卫百户同时口中还在叫着“还不快老实交代，究竟是谁派你来接近衡亲王妃的”，被他掐着脖子按在水里的人拼命挣扎，只能发出一些呼噜的水声。
心底生出些怒意，走在前面的戎苍昊上前一脚踹翻了行刑之人：“让你们审问的，没让你们用刑！”
被踹翻在地上的人连忙爬起来跪地行礼自省，口称“属下该死！”
戎苍昊一把揪住一头扎在水里的人的后衣领，把人从水里拽了出来。
慢一步进来的符笛风见状也是心中一紧，赶忙上前将瘫倒在水桶边的年轻人扶起来：“小景？是小景吗？”
因为淹水的缘故眼睛耳朵鼻子都疼，喉咙里也呛了水，武蕴景刚才被按在水里的时候脑海里已经开始过人生走马灯了，他以为自己短暂的一生要就此结束了，被从水里拉出来的那一刻他觉得眼前一片白光，自己应该是看到南天门了。
熟悉的称呼让他回神了几分，又哭又进水的眼睛红的吓人，但他还是硬撑着睁开去看。
因着是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再加上如今还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符笛风难以辨认外甥，但武蕴景却是很容易认出了舅舅，三十一岁到三十六岁几乎没什么差别，就是如今的舅舅和古人一样都蓄了头发：“舅舅！”
终于看到了亲人，喊完这一声后武蕴景再次哭了下来，却已是满脸的水迹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泪痕。也有些被质问怕了，武蕴景怕对方不相信自己，连忙又添了一句：“我是武蕴景啊，我妈是你亲姐符笛雨啊！”
不光说出了外甥的名字，还道出了自己姐姐的名字，还有左侧眼下一颗细小的红痣：“小景，真的是小景啊！”
见他认出了外甥，一旁站着的戎苍昊脸色黑了几分，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擒的是符笛风的娘家人，这下自己难免要吃白月光的挂落了。
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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