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重阳节，熬过了寒露，前后加起来足有半个月，武蕴景被围在衡亲王府日日学习，粗略地过了一遍四书五经，又浅说了一下现在的朝局格式，详讲了一下如今贵胄们的日常生活，了解了一些这里的风土文化，最终考试合格，武蕴景被批准可以出府去玩了。
“带着小厮，不许出城，天黑前要回来，在外头切勿惹是生非，财不外露，也最好别让人知道你和衡亲王府的关系以免被人盯上。这几点可记住了？若是这次没做到，便没有下次了。”
“知道了舅舅，我都能一个人从应天到京师，在城里玩一圈儿还怕什么。”
外甥出门之前符笛风是再三叮咛，武蕴景一一应下，说完这句是转头就跑，还有几句嘱咐完全抛在了脑后，根本没有听进耳朵去，还差点跑掉了为了遮短发而戴的帽子。
大约是被主子那兴冲冲的劲儿也给感染了，跟在后头出了王府大门的尘清脸上也是挂着笑意的：“公子，您想上哪儿去？城里各处我都熟，您是想找些吃的还是找些玩的？我都能领您去。”
“这么厉害，你都熟？”
走在前面的武蕴景回头看他，笑容里还带这些狡黠。
身为下人，最会察言观色的一套本事，尘清当即品出了不对来，本来自信满满的话到了嘴边也拐了个弯儿：“也没有那么熟，公子您到底想上哪儿？”
沿路逛逛，走走停停，一个时辰之后，主仆俩站在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门口的街对面。
“公子，您真的只是想看一看自己之前被关的地方，仅此而已吗？”
饶是再愚笨到这一步了也觉出不对来了，更何况尘清能被指来侍奉武蕴景，那就不可能是个愚笨的。
转头朝自己的小厮嘻嘻一笑，始作俑者倒是一脸爽朗：“那是自然，只不过这是原因之一，还有一部分原因嘛，是我想来找戎苍昊。”
听了这话的尘清差点两眼一翻跪在地上。
经过这么多天的学习，武蕴景也算是有些“常识”了，朝中官员例休按品级不同划分，祖淮和戎苍昊这种的有爵位在身的尊贵人都是五日一休，圣上亦隔五日休朝一次。那既然今日一早祖淮上朝去了，说明今日就不是例休。而并非例休的日子，戎苍昊肯定要办公事，自然安巽王府就是找不着人的。
而戎苍昊是锦衣卫指挥使，管的事儿太多了，有时候在宫里，有时候在哪处卫所，有时候又在南北镇抚司衙门，亦或者去了什么地方办事了，一切皆有可能。
机巧的武蕴景从舅舅的一些话中推断出，他更常出现的地方会是北镇抚司衙门，因为这儿有他们的诏狱，这里算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地方。
抱着尽可一试的念头，他才叫尘清把他领到了这儿来。
定了定神，尘清满面焦急：“公子，您就别去触安巽王的霉头了，他不计较那还好，若真计较起来那脱层皮都是轻的呢！”
“哎呀，我才不是来触他霉头的，我只是想找他谈谈而已。”
尘清这下更好奇了：“公子，您若只是想和安巽王一谈，不如写拜帖叫人送上门，择日直接去安巽王府会面即可，何必亲自跑来北镇抚司衙门呢？也不一定能碰到人，兴许还得等，多麻烦。”
“不行，这事得悄悄的，不能让那么多人知道。”
虽然伺候武蕴景的时日尚短，但尘清也大抵摸清了这人的一些脾性，知道凭自己是压根儿劝不动的，更何况人都已经站在这儿了，就此无功而返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定了定，他问了一句：“公子，那您要怎么知道安巽王在不在这儿？”
看着街对面的大门，原本信心满满的人一愣，他之前还真是把这茬儿忘了。
上前问？
门口确实守着几个看门的。
他如今囫囵明白了一些锦衣卫的情况，但也不至于能分清他们是将军、校尉还是力士，亦或者都不是，横竖看起来着装一丝不苟，凶神恶煞，模样也大多高壮，一看就叫人敬而远之，武蕴景亦然。
对着戎苍昊不怕，是因为知道对方不会拿自己怎么着，可不是因为他不怕死。这些人又不知道他是哪根葱，假使上来直接一拔刀，那也不知道自己闭上眼后去的阴曹地府是这里的还是现代的。
那就只能在门口等了，看能不能巧了碰见戎苍昊进出。可万一他今天不来，亦或是人老早就在里头了不往外出，那就活该倒了霉碰不着了。
这么一想，武蕴景有些急了，责怪自己还是冲动了，同时不由得抱怨起古代落后的通讯，怎么找个人这么麻烦呢。
“公子，要不咱们先去附近找家铺子坐下来想法子吧，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那边的大人已经看了咱们好几次了，别再惹上事儿。”
被小厮一提，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径在那边的锦衣卫看来算得上举止怪异了，抬头的时候和其中一个横眉竖眼的对了个正着，吓得他赶紧别开了脸。
正在武蕴景准备如尘清所说的，找家店坐下想法子，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厉喝：“干什么的？”
他浑身打了个颤。
“说话！”
见他不出声，那声音又喊了一嗓子。
武蕴景又抖了一下，这才缓缓地转过了身。
几步之外站着个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男子，看着二十出头，五官倒是端正，穿的也是那么一身藏蓝色的官服，但决计不是飞鱼服——从前他也当锦衣卫都穿飞鱼服，上了符笛风的课才晓得，飞鱼服也是品级高的锦衣卫才能穿的。
瞧见武蕴景的长相，来人略迟疑了斯须，做恍然大悟状：“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衡亲王妃的外甥是吧？”
对方知道自己身份，这让武蕴景狠狠松了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那日我家使尊审问你的时候我也在场来着，你换了打扮我方才没认出来，吓着你了吧？多有得罪啊。”
说着，对方原本紧绷的脸一下松弛下来，还朝他拱了拱手，霎时看起来亲和多了，还不忘自我介绍：“我叫叶矢，是经常跟在使尊身边办事的小旗。”
方才正好叶矢往门口走，守门的说瞧着门口有人鬼鬼祟祟的，想要上前却又不见上前，转悠了好一会儿了，看穿着打扮又不似平民，一时拿不准要如何，他便应下过来看看，才有了刚刚那一出。
“叶小旗有礼，我叫武蕴景，正是衡亲王妃的外甥。”
心理舒缓了几分，武蕴景没忘舅舅的教导。
对方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公子到咱们北镇抚司衙门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有点事儿想找你们使尊，他现下可在衙门内？”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叶失一笑：“巧了，差不多我们使尊该从卫所回来了，我这出来就是迎他的。你要不进去等？估摸着快了。”
叶矢听说了之前戎苍昊还特意摆宴席请了他们上门来赔罪的，再加上跟着上峰好几年，且他又是老王妃母族的人，与其算得上是亲戚，还是很得信任，因而也知道几分指挥使与衡亲王妃当年的过往。故此认定这位公子是决计怠慢不得的。
“不了不了。”
这个邀请吓得武蕴景连连摆手，他就算抱着来找戎苍昊谈一谈的想法，却也绝没有要再踏进北镇抚司衙门的想法，对于这个环境他已经快要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太过了，他才轻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情绪：“多谢叶小旗好意，只是我一介平民，实在是不合适进去，不若我去附近找家铺子坐下来等，过上一刻两刻的再来问……”
还没等他话说完，就被远处骤然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了，听那动静还不至一匹马，至少有五六匹。
武蕴景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一行人正从街那头策马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领头的那人身披苍青色的披风，在驰骋的风中猎猎。
是戎苍昊。
他还没看清，但脑中冒出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果然，旁边的叶矢也在看向那方向后笑道：“我们使尊回来了。”
这时更近些了，武蕴景才看清第一个紧绷着脸尽显锦衣卫指挥使威严的果然是戎苍昊。
他后头还跟着一小队人马，着装整齐，姿势整齐，甚至连他们胯下之马的马蹄声都如出一辙的整齐，果然是训练有素。
领头的骏马已在缓缓降速，在快到门口的时候被戎苍昊拉住缰绳叫停，跟在后头的马也纷纷停住，从上往下的目光与一身蓝灰色衣裳的武蕴景对了个正着，不禁眉头一皱：“你为何在此？”
现代人的习惯改不掉，武蕴景不自觉地抬手朝他挥了挥，做打招呼状：“戎使尊。”
“找我？”
戎苍昊低头垂眸看他，坐在高马上眼神自然地带了点傲视的意思，也不知道刚干了什么过来的，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息半点不弱。
旁边惯跟他的叶矢都忍不住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但武蕴景却是毫不怕他，抬头目光直视：“戎使尊，能否麻烦拨冗，借一步说话？”
见他神情自若，叶矢在心中赞叹：果然是衡亲王妃的外甥，不似凡人。
略一沉吟，最终对方还是点了头，随后翻身下马，一旁的叶矢自然地接过上峰手中的缰绳。
没有多说话，戎苍昊只是朝身后跟着的人马一摆手，他们便会意，整齐划一的动作翻身下马，躬身点头。往前两步在前来寻他的人面前站定，比对方是高出大半个头：“去哪儿？”
早就看好了地方，毕竟武蕴景可没有打算要和他在街边上谈，更不打算跟他进北镇抚司衙门谈，伸手一指来的方向：“去那边吧，那儿有个茶铺。”
抬头看了一眼后戎苍昊微微点头，朝前一抬下巴：“走吧。”
同时心中不禁觉得新鲜，今日这人好像比上回见要稳重了许多，同时也很好奇，究竟他是怎么刚好能找到自己的，又是为了什么事而特意大费周折来找自己的。
武蕴景跟在他身后，步履轻松，在为自己今天运气好而感到怡悦。
跟在后头的小厮心里可就苦了，没想到还真让他主子把人守到了，老天保佑这话能和和气气地谈完，千万不要横生枝节的好。
八·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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