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里的僧人先给那姐弟俩囫囵诊治了一下,开了个方子去抓药了,说熬了药会端来,武蕴景谢过后又叫尘清去捐了一趟香油钱。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中间药也端来给两人喂下了,戎千熳始终未醒,戎千烜是昏睡了过去,这下是一个清醒的都没有了。
正在武蕴景心焦之际,揣度着要不然自己乘车回城亲自跑一趟去找人时,戎苍昊真的来了。
那人穿着的还是当日那一身藏蓝色的官服,系着一件披风,腰间佩刀,大步行走时气势汹汹,身后依旧跟着一队人,其中还有武蕴景很眼熟的叶矢。
侧妃在院里留着人守着,一见王爷来了便赶紧进去禀报。
戎苍昊是被衡亲王府的侍卫找到的,这章程是暗卫听到了武蕴景的话先快马加鞭回了衡亲王府禀报给王妃,再由王妃派人去找的他。彼时他刚从大理寺出来,就听侍卫一字不差的把武蕴景的原话转告,当即眉头一皱,交代了余下的事宜后便上马带着人直奔高崇寺而来。
翘着腿依靠在椅背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武蕴景听到脚步声一个激灵,见到人正要迎上去,就听另一头侧妃所在厢房的门打开了,也来不及看人出没出来,先把声势造足了:“戎苍昊你总算来了啊!你再不来你那一双儿女就要被狠毒庶母给害死了!”
无暇追究这人又没大没小对自己连名带姓的喊,戎苍昊只是皱着眉上前:“烜儿和熳儿究竟出了何事?”
“王爷!妾身冤枉啊!”
詹玉卿从房内出来,期期艾艾地为自己喊冤:“这位公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妾身与他无冤无仇,他仗着救了出意外的烜儿熳儿,便在这儿耀武扬威的,拦着也不叫妾身见人,都不知两个孩子这会儿究竟怎么样了。”
同时心里更是疑惑这位面若冠玉的公子是何身份,居然直呼安巽王大名,且还不被计较。
“好端端地两个孩子为何会出意外?”
锦衣卫指挥使绝不会是个傻子,第一时间便抓住了关键。
“这话正是我也好奇的。”
武蕴景别的本事没有,嘴快算一项,有时候便是女人都比不过:“堂堂安巽王家的世子县主,居然身边一个小厮女使都没有,被山上掉落的石头砸得跌进水塘都没人管,还是我听到呼救去把人捞上来的。”
这话令戎苍昊的眉头皱得更深,望向一边躬身女子的眼神也凌厉了几分。
“王爷容禀。烜儿和熳儿身边自是有人伺候的,只是用饭的时候下人伺候的不好,妾身暂管内宅事宜,整顿下人也是分内之事。谁知妾身教导下人时那两个孩子耐不住性子等,兀自去后山玩了,这才因没人跟着而出意外的。”
垂着头的女子声音带着哭腔,更显几分娇柔。
这几句话激得武蕴景脾气上来了,非要和她辩上一辩:“胡扯!你与其他下人都是瞎子吗,便是他们等不住要先去玩,看见了不应当派人跟着?我就不信他们俩是偷偷走的!还这么巧,刚上山就在水塘边碰见落石,便是唱戏也唱不出这么巧的段子来!”
“妾身确实没瞧见,大抵是精神全在教导下人上头了。其他几个该死的蠢材,见着他们先走竟没人报一声,更没有主动跟着,都是妾身治下不严,害得烜儿熳儿出了意外,还请王爷责罚。”
一瞧那就是演的,武蕴景只想说他在艺考培训班时班上的女同学演得都比这个好,不等戎苍昊出声,他就先冷笑道:“是,是得好好责罚,你就是说破大天这事儿也跟你逃不了干系。孩子们是你带出门的,既出了事,不管是意外还是意内,就是你的错!”
“不错,是这个道理,孩子们是你带出门的,出了事你确实难辞其咎。”
戎苍昊一点头,这话的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没曾想自家夫君竟帮着外人来数落自己,詹玉卿有些讶异,分明往常不管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要哭求两声,大抵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夫君从不与自己计较,不料今日这事儿的走向倒是越来越叫她看不透了。
可无论看透看不透,都得应着说一句:“王爷说的是,都是妾身的错,请王爷责罚。”
责罚不责罚肯定是回去再说,戎苍昊抬头看了一下四周:“灿儿呢。”
一听问起自己的儿子,詹玉卿忙答:“灿儿很是乖巧懂事,方才还在屋里陪着妾身,劝慰妾身。”
微微颔首,戎苍昊没多说,只说了一句“我先去看看孩子,你在这儿好生反省”便转而要往厢房里走。
见状武蕴景赶忙帮着引路,先带他去看了儿子,推门进屋的时候名唤水渝的小厮正在用温热的湿帕子给戎千烜擦脸,一瞧是王爷到了赶忙叩头行礼,直呼有罪。
问了几句儿子的情况,戎苍昊眉头不展,转而又去看了看女儿。
见女儿面色较儿子更差许多,不禁眉头皱的更深,对身后跟着的人开口:“去吩咐准备车马,将世子和县主接回府,另外差人去太医院请人来看,两边着人同时去办,切莫耽误了。”
后头立即有人应下出去办事了。
“我就怕你们家那侧妃再使坏,我都没让她进来看。”
本说完这话还有些得意,但武蕴景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生怕戎苍昊是个糊涂鬼:“我说,你们锦衣卫好歹也司缉查追拿之事,也算是半个断案的,不会这里头的猫腻都看不出吧?”
戎苍昊只是回了前面一句:“人既已被你所救,她自然不敢再动手脚,这你到不必担心。”
“合着你知道那个侧妃是个什么货色啊?那你还留着她?还让她带嫡出的两个孩子出门,也不怕出个三长两短的?”
一连好几问,武蕴景的嘴像是点燃的爆竹一般噼里啪啦的,戎苍昊并未一如既往地有所不耐,也没有因被外人多管闲事而露出愠色,只是沉默了斯须,轻声念了一句“以前她从未敢这般大胆”。
听了个没头没尾,武蕴景没太反应过来,问了一声“啊?”
没再重复,戎苍昊只是转头看他岔开了话题:“说起来倒真是因缘际会,没想到又是你啊。”
这话说得竟是还带几分无可奈何的嫌。
“这话我也想问呢,好端端地出门礼佛,随便在山上的塘子里捞两个孩子居然就是你家的,看来必定是我早先拜佛的时候心不够诚,才被佛祖这样戏耍。”
说着的同时武蕴景还双手合十对空一拜,显着对对方也是有几分嫌的样子。
摇了摇头,戎苍昊也有些习惯了,想生气又气不起来,在这点上这年轻人着实有几分本事,却也没忘礼仪:“今日烜儿熳儿得你所救,的确是大恩,待孩子们身体好了,我必亲自带他们登门致谢。”
“那也不必,你们还是别来了。”
武蕴景连忙一摆手,心里还惦记着他和舅舅那点子事呢,寻思他们还是能不见就不见的好:“但我真要提一句,有机会还是教教你家孩子凫水吧,芝麻大点的水塘都给他们淹成这样,技多不压身嘛,若他日再有意外也是个保障。”
“是,你说的很是,确实有一教的必要。”
对方一点头,脸上的神情倒还真有几分认真。
“那既你来安排了,那我就走了。本早就想走了,谁知道横生枝节,又在这儿多留了这么久。你可看好了啊,你那一双儿女我是好好地交给你了。”
说完这话,武蕴景抖抖袖子就转身,刚迈出一步又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了:“还有,我这个人话多你也知道的,就别怪我再多两句嘴。你明知道那侧妃心有不轨,还让他带着你原配的孩子进进出出的,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
“孩子已经没有亲娘了,亲爹再不对他们上心,那孩子多可怜啊,可不是说让孩子不愁吃穿就是完成了父亲该做的所有。你说你例休也不少,不能亲自带孩子们出来玩玩吗,让个庶母领着,实在不像话,平日里便是公事再忙也别忘了和孩子同享天伦之乐啊。别说那庶母不慈,再慈又有什么用,比得上你血缘至亲吗。”
越说越多,武蕴景这碎嘴子的毛病一犯险些刹不住,好险在看见对方面色发沉时一脚刹住了。
倒不是不悦,而是戎苍昊真的在这一番话后开始反思,甚至还想为自己解释:“平日里两个孩子在府中不多,我也……”
说到这儿就有些后知后觉,自己与这人解释得着吗,在心里自哂一下后改口:“是,你说得不错,我以后会改进的。没曾想,有朝一日我会被一个都不曾定亲的人教导如何要做一个好父亲。”
“我是没当过爹,但我当了这么多年儿子了,自然知道身为儿子想要父母如何了。”
戎苍昊又是一怔,看他的神情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以为自己又把对方惹恼了,武蕴景急急要逃:“那我多话便到此为止,你们家的事我也不想掺和,你自行解决吧,反正怎么着也与我无关。我先走了啊,安巽王回见!”
回见?别再见了吧!真是求求我的天老爷了!
心里想着他一摆手,转头匆匆往外小跑,尘清都差点儿没跟上。
瞧着那人背影还透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戎苍昊不禁笑了出来,每次见这人都能给他新鲜感受,好像这人就是一座宝藏本身,每次都能挖掘出一部分不一样的地方来。
只是实在没大没小,也实在让人应接不暇。
念及至此,他长出一口气,也不知该说见这人好,还是见这人不好,只是确实越来越和他舅舅显得不一样了。
这么一耽误,等武蕴景乘马车回到衡亲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发黄了,没料到刚下车就发现府上的诸葛长史正在门口候着,见他立马迎了上来:“公子,您总算回来了,王妃吩咐下官在这儿候着,您一回来就请到他那儿去。”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一定是今日之事被舅舅知道了,前半段见义勇为不要紧,要紧的是后半段。
转了转眼珠,又不能不进去,他只能为自己另外想出路:“那舅父回来了吗?”
“回来过,换了衣裳后王爷去看望建亲王了,大抵晚膳之后回来。”
本还想着若是祖淮在还能帮自己遮挡一二,这下没了保护伞,他只能独自面对一切了。
深叹了口气,武蕴景一抬手,颇有些悲凉:“走吧。”
十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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