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只有一个家
王一啵见肖赞有些倦懒,便为他掖好四周被角,自己轻轻带上门,来到楼下花园溜湾。
从五楼病房下来,王一啵觉察到身后五米开外,有两名三十岁左右戴着外挂式蓝牙单耳机,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子,鬼鬼祟祟地尾随自己至花园。
这座独立于现代化甲级医院之中的五层旧楼,据说当年某位中央领导莅临巡视时,不慎患病曾入住,其治疗设施、设备一应俱全,病人的休养环境也是全院最好的。
旧楼旁的花园小径由均匀有棱角的鹅卵石铺就,意在帮助散步的人顺便做个脚底按摩。
小径两旁种着修剪整齐的矮枝杜鹃,此时花期正盛。顶上用石材做了个十米左右,圆弧拱形镂空的通明长廊。缠绕其上的枝条蔓藤上盛开着艳若彤云的凌霄花,此花每朵都盈盈昂立,诉说着志向高远的花语。
王一啵故作赏花弄草,冷静地斜睨观察二人举动,发现他们始终亦步亦趋地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足见并无加害之意。
“你们是谁?”无论指使者出于什么目的,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一切暴露在他人的监视之中。
王一啵劲声呵斥。
“回少爷的话,我们是花姐的人,您放心,我们是来保护您的。”其中一人竟还憨傻地撸起袖子,展示着自己强壮的肱二头肌。
真是蠢货,有肌肉就代表能打?真正有攻击力的人是不屑展示肌肉的,就和真正富裕的人也不屑像暴发户炫富一样。
王一啵嗤笑一声,脑海里想起了郑平,真动起手来,这俩货怕是会被人家一手一个扔出八百米以外吧。
“我怎么成你家少爷了,我恶心这两字,还是称王先生比较顺耳。另外,离我远点,再跟着,我可就报警了。”王一啵说完,冷面瞪视一眼,转过身暗自思忖,陈云花为何也来蹚浑水,不怕引火上身吗。
两个呆货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这两人怕是才应聘上岗的人,还未学会曲意圆滑。
唉呀!发愣的二人突然同时惊叫着迅速取下耳机,跳着脚揉着耳廓,似被什么东西刺痛了耳道。
其中一人定了定神,这才呲牙说道:“少......王先生,花姐要见您。”
王一啵与陈云花的云祥咖啡馆之约因王家大少爷的谋杀设局没能履行。
对于花姐,王一啵除了知道与他有血亲的事实和她说的故事,其余的信息一无所知。王一啵低头思忖着,他理不清楚自己应该用什么身份和态度与花姐见面。他本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此时这个陌生的神秘女人还是自己多年未有音讯的亲人。
如果,在别墅里讲的故事是真的,那花姐就是王一啵的亲姨妈。他能感受到花姐那份急于认亲的迫切,这存于世上的唯一骨血亲情,可能是她此生最大的惊喜与企盼。可对于王一啵来说,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接纳这份意外收获的亲情。
他一直相信每个人的人生分配到的苦难各有不同,福祸不单行,福泽有多深,可能祸患就有多大,他的迷茫失措可能只有肖赞能明白。
“不见!等我工作告一段落再说。”他需要一个支点,给他注入一份勇气。
吱!一辆锃亮的黑色奔驰轿车停在花园小径门外。
透过柱形小钢条篱笆,只见一条细腻白嫩的美腿伸出了车外。接着一位风姿绰约的雅致女人,身穿丹青墨染荷花旗袍,手拿着缀满银亮贴片的精巧手包,娉婷婀娜地站立于车侧,脸上泛着慈爱的微笑。
这一笑,似把整个花园都照亮了。她并不着急上前与王一啵交谈,笃定地昂首站立着,眸色欣欣地看着他。
王一啵被看得头皮发麻,手捋了捋耳后的鬓发,鬼使神差地慢慢挪动脚步,靠近花径小门。
“孩子,别怕,我们就在车上谈,不会离开你朋友很久的。”花姐说完便自顾自的优雅转身,坐进了车里。
这话就像召魂师设阵做法中,最后下的那道法旨般令人无法反抗。王一啵回头转身没看见那两个呆货,寻思应该是去病房保护肖赞了。于是,乖巧顺从地走出小门,上了车。
刚关上车门,便听见花姐曼声清唱起一首越南童谣《红河鱼》,这是王一啵小时候母亲每晚都在耳边哼唱的摇篮曲。
对母亲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鼻尖酸楚,周身一颤,眼泪簌簌滚落。
歌声甜美宛转,却如一颗巨石压在了王一啵心底。他深深呼吸,泣声悲咽,压抑着自己久未释放的情感。
花姐伸手拍了拍那副颤抖不止的双肩,又爱怜地抚了抚那颗埋进双膝之间的头,抽出一方洁白丝巾,拭去了自己脸颊上的眼泪,双手复又叠放在双膝上。
“想妈妈了吧,这歌谣还是小时候姐姐教我的。”花姐微微抬起下颌,看了眼车窗外树叶罅隙间透过的光,强忍下眼眶里再次涌上的眼泪。
“真羡慕姐姐有你这么懂事的儿子。”在花姐的喃语中,王一啵抬头怔怔地凝视着她。
王一啵试图从她的轮廓中找出一些与母亲相似的痕迹,可是令人很失望,居然在这张冶丽明媚的脸上没有找到一处!她是她,她决不会有母亲的坚毅与善良。
“到底找我有什么事?”王一啵敛起伤悲,用手背拭去满脸的泪痕。
花姐轻叹一声,从手包里拿出一个银质雕花烟盒,两根葱指捻起一根女式香烟,点燃后,狠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
“上次的故事还有个结尾没和你说,那老头儿为断我觊觎财产之心,逼我吃了绝育药,所以他去世后,他的儿女们才会放心地施舍了一小部分财产给我。”花姐手指轻颤,烟灰不小心弹在了精致的旗袍上。
“所以,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想法,你过继到我家来,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时间仿佛顿时停滞,一切都是那么安静。从花姐的眼瞳里有王一啵看不透的一些暗涌,这让他提高了警戒之心。
“不是拥有什么姓氏、财富、血缘就配称之为家的,我的家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妈妈,我也不想成为别人的儿子。”王一啵平静说完,推开车门。
“好好照顾你朋友,有需要随时联系我。”花姐将手中燃尽的香烟弹出了车窗,嘴角牵起一丝淡笑。
王一啵闻言,这才注意到上衣口袋里多了张花姐的名片。
“用不着。”他潇洒地一甩手,一个回旋转,准确地将名片飞回了车窗里,双手插着裤兜,迈着大步,酷拽地走进了旧楼。
王一啵回到病房时,肖赞已经睡醒好一会儿了,正仰着头无聊地看着天花板。
“你到那里去了?”肖赞柔声问道,怎么睁开眼没看见他便有点想念。
“再喝点蜂蜜水。”王一啵不想提见花姐的事。
“不喝,你不高兴?是你爸又惹你生气了。”肖赞一听他低闷的声音就知道小朋友一定又撅着个嘴。
“你能不能别那么多话?就不能好好养你的病?”王一啵重重地将手中的开水壶,放在病床旁的小桌柜上。
难得一次没听见肖赞回怼,王一啵沉默一会儿后,郁郁地继续说道:“我刚才不应该吼你。”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肖赞素淡回道。
“你生气了?”王一啵小心试探。
“我没有。”仍是淡淡地回答。
“你有,你都不理我了。”两人相处时间日久,王一啵渐渐知道,肖赞越是表面波澜不惊,心里越是汹涌激烈。
“我真没有,王一啵。”呼出了全名,问题更加严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王一啵慌忙道歉。
“道歉干嘛?我又没生气。”肖赞咬了咬唇。
“那你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不理我。”
“嗯。”
“那你别生气了,喝点水润润嗓。”王一啵裂着嘴春山带笑地说完,调匀了蜂蜜水,又碰唇试了温度,准备喂肖赞。
“唉哟,王一啵,我没生气呀,是谁先大声说话的?”肖赞如果不是四肢打着石膏缠着绷带,可能早就一跃而起,揍他两拳了。
“你看,你还说你没生气,说话那么大声。”王一啵送进了一勺蜂蜜水,仍与肖赞怼着话。
“我那里大声了?那你想要怎么样?”肖赞咕嘟一声咽下,气得喘出两口大气。
“很累啊?”王一啵调侃道。
“你觉得呢?你这样对一个病人合理吗?你自己去楼下再走走。”肖赞此时真想将天花板掀了!
这小屁孩先是把自己好心当驴肝肺,现在又胡搅蛮缠,他不想再继续这种无谓的废话模式。
“我,我就在这里坐着陪你好不好?我不说话了,一句也不说。”忽然就变得小声了许多,王一啵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边,搅动着碗中的蜂蜜水。
肖赞听出小朋友的忐忑不安,自己是不是真的语气太重了:“嗯,也不用一句话不说,我想再喝点。”
王一啵小心翼翼地将蜂蜜水送到肖赞唇边,神色不愉地说道:“刚才去见花姐了,不想你生着病还为我操心。这事,说来话长,等你好了,我再详细和你说吧。”
肖赞眨了眨眼,宽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开心一点。”
“嗯,甜吗?”王一啵点点头。
肖赞梗着脖子,吐了吐舌头:“没有王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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