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岷这一睡,便做起了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河的浅水区,没穿鞋。水刚到脚背,水冰凉刺骨,河中石子硌得脚疼。
他梦见天近乎是墨黑色,天帝像是将墨汁打翻晕染了白云。太阳被乌云遮住,只留下余角那一抹惨淡的金色。
他低头,黝黑阴森的河水倒映着芦苇,那芦苇倒影在微风中摆动,像是无数冤魂在无声呐喊。
四周无人,空旷与寂寥席卷而来。
远方传来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仔细听仿佛还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等等,
谁在哭?
冉岷转过身,他的妹妹冉珉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河畔,微笑着望向他。
妹妹穿着洁白轻纺长裙,微风习习,裙摆轻轻飘扬。她乌黑齐腰的长发如瀑,明眸皓齿,笑容纯洁如同皎皎月光又如茉莉芳香。
她笑着叫他:“哥哥。”
“珉儿。”在看到妹妹的那一刻,冉岷感到无比的安心,自小时候妹妹便是他单调无趣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我们这是在哪里?”
冉珉却没有回答,她抬起右手,冲哥哥道别:“哥哥,我们的兄妹情分到此为止吧,再见了。”
再见?
你要去哪?
找楚耀阳吗?可是楚耀阳已经死了,你难道还忘不掉他那个人渣!你要下去陪他吗?
不,不要走!
冉岷向妹妹方向跑去,却发现芦苇不知何时疯长,它缠绕着冉岷的双脚,把他往回拽。
“珉儿,楚耀阳作恶多端,他出车祸他死了他活该,那是他自找的!”
“珉儿,你别走。是哥不好,哥应该在楚耀阳那个人渣想接近你的时候将他打死,让他明白人间险恶;哥应该在你被楚耀阳哄骗的时候,就是为了他,让他知道欺骗我妹妹是什么下场;哥应该好好看好你,而不是任由他欺骗你,还让你怀了孩子。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发现楚耀阳的目的是接近你,我应该”
冉岷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他心爱的妹妹揣着5个月大的肚子,哭诉楚耀阳当着她的面与别的女人在床上厮混。
他们欢爱缠绵,屋内充斥他们的欢愉声。
他们嬉笑着,嘲笑怀孕且为悬浮肚,身子不便,怕动了胎气只能默默流泪的冉珉。
“哈哈哈哈,耀阳,她肚子好大好丑,还有她走路的姿势像个瘸腿的鸭子,一摇一摆的,好丑。”浓妆艳抹的女人,衣不遮体地躺在楚耀阳的怀里,边说边指着冉珉的肚子骂。
楚耀阳嫌弃地瞥了冉珉的肚子一眼,恨不得去洗洗这双被污浊过眼睛:“当初长得那么清纯可人,结果谁知道怀了孩子,她的肚子会这么丑,这么大,跟个冬瓜似的。我现在看一次吐一次。”
女人亲了亲楚耀阳的嘴唇,娇羞道:“耀阳,她这是悬浮肚,再过几个月肚子会更大更难看。还会留可恶心的妊娠纹呢。耀阳还是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不要被姐姐的可怕妊娠纹给玷污了。姐姐也要注意点,不像我,只知道心疼耀阳。”
冉珉哭红了眼,她不明白楚耀阳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明明当初,是楚耀阳把她抱在怀里,吻着她的眼尾,告诉她他曾经遇到过很多女孩,但在这万千世界里唯有她才是他的皎皎月光,是上天赐予他的珍宝。
是他单膝下跪,嘴里叼着红玫瑰,许诺今生她便是他的唯一。
是他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今生今世,珉是他的唯一。
可他却背叛了她,
仅仅因为她怀孕了,不好看了,
就要将她抛弃掉。
原来,所有的承诺都只有她当真了吗?
可是明明,明明当初许诺的人是你啊。
那是她的丈夫,那是她偷拿户口本登记领证的丈夫,她还怀着孩子,他怎么这么狠心!
冉岷弯下腰去扒开那些缠绕的芦苇,却发现那芦苇越来就缠绕得越紧。那些芦苇仿佛装着吸盘,紧紧吸着他,让他双腿无法动弹。
冉岷拼命呼喊着妹妹的名字,却发现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妹妹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珉儿”
腿发麻抽筋,他摔在河水里,芦苇得越来越紧,洁白的体恤染上芦苇上的淤泥,他伸出右手想抓住什么,却只余满手悲凉。
冉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柜台上,信封和信件被他用胳膊压着,拿起来时发现已经不甚平整。
刚才,是梦啊。
打开手机聊天,还好,妹妹头像亮着,她在。
他呼出一口气,给妹妹发消息说自己马上回家。
外面天色已黑,已经是晚上10时21分,早就到了关店打烊的时间了,四处无人,同事应该都走了。
他家离店不远,平时坐公交20分钟,现在这个点没有公交,恐怕得打车回家。
他关好店,在离开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店的楼上。
楼上没有开灯,能望见的唯有阳台上郁郁葱葱的绿植,微风吹拂,风铃发出清脆声响。
陆景西,你回来吧。
之前大学做兼职的时候,他白天上课赶作业,晚上帮忙常常干到关店的时间点--晚上9点。大学离店比较远,晚上打车不安全,店长陆景西便温柔告诉他店的楼上是他家,可以在他家留宿。
在他印象里陆景西是个把温柔刻进骨子的人,他的眼里常常含着对这个世界的柔情,虽然后来他很少露面,但他也会在电话里倾听每一位顾客和员工的诉求。
陆景西太温柔了,与外表清冷的冉岷不一样。陆景西喜欢穿着民国长衫,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眼镜链微微下垂,他高挑消瘦,举手投足间自带书生气。
而冉岷不一样,冉岷气质清冷,如墨的双眸平静如湖,不起波澜,笑容淡淡,不易捉摸。他时常穿着白色上衣,相映着他那冷白的皮肤,紧身牛仔裤修得他腿笔直修长。他学生时代时喜欢一个人站在树下,远离所有喧嚣。
他们性格相反,从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样,社会阶层不一样,又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上天似乎不会让他们有过多交集。
但是偏偏是陆景西,
偏偏是陆景西的温柔,
让两个相反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成为可能。
其实在他做兼职的时候,他会经常偷偷看着陆景西,看着他常常会在柜台旁温柔地对每一位顾客微笑,那个时候冉岷在想陆景西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会不会有所例外。
有时,陆景西也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眼看就要被发现偷看了,冉岷就假装在做事,任由陆景西在原地迷茫。
我偷看,
你发觉,
我藏起来,
你迷茫,
我下次依旧继续
这样的游戏永不疲倦,反而有种令人脸红心跳,多巴胺极度分泌的刺激。
……
冉岷叫停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告诉司机目的地。他望着窗外这座城市万家灯火,听着城市喧嚣,他想知道陆景西这些年去了哪里,看到了多少他不知道的风景。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面对面谈笑风生了。
还有这封信,
他从包里拿出信,紧紧捏在手里,这封信是陆景西亲手写给他的。
“你可能并不理解我这些年为什么一直在外,但当你遇到一个自称‘游戏进行中’的向导的时候你便知道了。很多事情不是你我都可以控制的,有些事一旦遇上,摆脱它便成为了不可能。
我不希望你被卷入进来,但是如果你发现了你妹妹冉珉的不对劲,这封信便是救命符。如果你进入了游戏,任何人都有可能说谎,除了系统,一定要记住系统的每句话。”
陆景西没有写日期,但从信的磨损和泛黄程度上应该是很早之前写的。
冉岷记下了陆景西的每一句话,不过仍有些不太明白打算回家去琢磨。
付完钱,他朝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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