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轻生

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境，仿佛连带着天空都变得矮了许多。

十二月的天气，寒风像利刃般冷冽，叫嚣着吞噬一切。也许不久之后，这座城市便会迎来一场无根之水，将这样压抑的氛围冲刷干净。

警笛声，嘈杂的人声，喧闹不止。橙色的救生气垫，从二十层的高度往下看，像明媚的朝阳，将灰暗的世界点亮。

只不过…这都是假象罢了…

少年凌乱的额发被寒风吹乱，嘴角微肿泛着青色，应该是受伤有几天了。单薄的身躯坐在半人高的围墙上，两条腿在空中晃悠，他像一只振翅的蝴蝶，哪怕伤痕累累，也有想要飞上蓝天的愿望。

衣服脏乱，纤细的脚踝干燥起皮，暴露在冷空气中，已经冻得青紫。干枯如树皮的手，上面有斑驳伤痕，撑在粗糙的水泥台面上，看起来竟是不如这台面光滑，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孩子的手。

他看起来残破又潦倒，轻飘飘的，仿佛就算他不跳，下一阵大风过来，也足够将他轻易的掀翻下去。

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这些为他忙碌的人，他几乎没有感觉。

一双黑亮的眼睛，视线穿过凌乱的发，带着不属于年龄的冷酷无情。他像俯视众生的神，早已经视人间悲苦如常事，斩断了七情六欲，无悲亦无喜。

十四岁的少年，生命刚刚走过一轮，没来得及体验人间的繁花似锦，心里就已经住进了魔鬼。

终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不过是个蝼蚁，救不了至亲，也改变不了命运。

嘴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干裂的唇立刻渗出了鲜血，将苍白的唇染红，可是他毫不在乎。他在想，要不就跳下去吧，一了百了，反正也没差。

楼梯通往天台的出口处，几名警员面色焦急，却迟迟不敢上前。他们也了解这个孩子的情况，并且深知他的绝望。

楼层太高，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实在是不敢贸然上前，生怕刺激了他。

这将是他们接到的最棘手的任务，要是一般轻生的人，还好办。找来他的亲人，劝上几句，兴许就能换回他求生的意志。

可是这个孩子不同，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准确的说…他现在就是个孤儿了。

“陈队，怎么办？已经五点了，天就快黑了，就算他不跳，身体估计也快要撑不住了。”

警员焦急的声音，让对面的男人眉头拧紧。这件事引起的轰动很大，要是人救不下来，光是社会舆论便会让政府压力倍增，而且也会对s市整体形象产生不好的影响。

家暴，大火，人命……每一条都是赤裸裸的罪恶，压得人心里沉重，喘不过气来。

“谈判专家来了吗？”

“来了，随时待命。”

男人点点头，“次顶楼的人员安排到位，就让人上来，确保成功救人。上头说了，这次行动，只许成功。”

“是！”

…………

“肖医生，你等下出去别走前门。”年轻的小护士善意的提醒道。

男人疑惑的看着她，“为什么？”

今天下午有手术，他也是刚刚出手术室换衣服准备下班。所以对于外面的情况，他并不了解。

“就是那个家里失火，夫妻双亡家的小孩，在门诊顶楼的天台上，想…轻生。”

昨天下午，120急救中心，接到报警电话。因为家庭纠纷，一对中年夫妻在家中动了刀子，还引起了失火。

男人受了重伤，半路上就没命了。女人吊着一口气，撑到了医院，但是胸口处的刀伤太深，也与今天早上离开了人世。

这是他接手的病患，所以印象深刻。那个女人几乎没什么求生的意志，眼角虽然在流泪，可双唇却是在微笑的，像是真的无惧死亡。

那个孩子肖战见过，瘦的皮包骨。可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他却是不哭不闹不崩溃，看起来异样的反常。

“跳了吗？”

“啊…？”

肖战摘下眼镜，耐心的重复一遍，“人还在上面吗？”

刻意压着的声音，听得出来，他有些急迫。小护士连忙回答，“还在上面，警察正在设法营救。”

面前带起一阵风，肖战离去的脚步很迅速，他带走了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没有听护士的话走后门，而是直接去了前面的大楼。

电梯已经封锁，楼梯也拉上了警戒线，应该是怕群众误闯。

肖战和警员沟通了一下，表明自己是他母亲的主治医生，说自己能帮上忙，拜托他让自己上去。

警员没有收到指令，自然是不敢贸然行事的，只说要问一下领导。

对讲机嘈杂的声音响起，警员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后，肖战听见了对方应允的声音，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肖战跨过警戒线，进入电梯，白皙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的按下了顶楼的数字。

红色的数字在慢慢变动，渐渐上升的提速感，让人心跳加快。

冰凉的不锈钢面板，反射出幽冷的光，肖战看见对面模糊的镜面中，自己的脸色，比原本的肤色更白。

今天很冷，彻骨的寒意见缝插针般往心里钻。他是个医生，其实早就见惯了生死，也实在不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可是此刻他知道，这个人不救，他会难受。

人生已经足够悲伤，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心不舒服，所以他决定上来。

要是劝说无果，他依然选择要跳，那也是他的选择，自己也算是尽了人事。

电梯在次顶楼停下，肖战刚一走出来，楼梯间的寒风便立刻侵袭而来，身体似乎是更冷了。

通往天台的楼梯原本是上了锁的，可是今天这个门锁好巧不巧竟然坏了，于是便给了求死之人方便。

此刻距离他上去，已经有半个小时了。情绪没有特别激动，只是冷声警告了所有人不要靠近他。

无形的气流让铁门摇曳，发出吱呀的响声，如泣如诉。 水泥台阶有些陡峭，旁边的墙面已经起皮了，看起来斑驳难看。

这里少有人来，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静默的腐朽。

没有人为因素，时光照样是无声的破坏者，让一切完美消失殆尽，没有任何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