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卫以森还是没有醒过来。云灜实在很饿,于是沿着指示牌去医院的餐厅吃饭。
这里没什么人。不是因为医院没病人,而是因为大多数病人都进不了这个餐厅。稽查部要求首都战区医院尽全力救治平民,但是有些服务仍然不能对穷困百姓开放。这家餐厅只为有钱人,贵族后裔以及机构里的工作人员准备餐点。
云灜非常确定自己起码在医院里还享受着红色密钥的保护,于是大摇大摆推门走进去。
竟然是小型自助餐。门口的服务生对她点头致意,短桌间零星几个人拿着餐盘节制地取食物,穿着的衣服低调但显然价格不菲。
她随便舀了一勺浓汤,取了些炙鸡肉和水果,刻意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方便和其他人隔开距离。
门外有脚步声匆匆掠过。
“部长,用过餐再走吧。”她听见高亢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了。”这是钟擎山在说话,“我得回去,有点事要办。”
“是关于……特别加护的那位?”
云灜竖起耳朵。
钟擎山没说话。云灜能想象出他那副笑而不语的表情,心里肯定又恨不得给碎嘴好信的人贴脸来一枪。
“受伤挺重的,但是没到危及生命的地步,部长大可以放心呐。”尖嗓子说。
“不是这回事。”云灜听得出钟擎山的耐心在流失,“逐日镇的事你也听说了。稽查部的损失比异山教还要大。下午还有会要开,我们请到了傅先生。记得叫你哥哥来参加会议,可以吗?”
“哎哟哟,我哥他……”
“啊,苏菱。”钟擎山如释重负,“你还没吃饭?快进去吃点,我们半小时后出发。”
云灜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的餐厅大门,可是苏菱并没有进来。她等了一会儿,也不想吃了,干脆扔下剩余的食物走出去。
餐厅外的走廊往后拐就是花园了。云灜没有刻意掩藏脚步,直接走过去,苏菱果然坐在最近的那张长椅上抽烟。
“坐会儿吧。”她凝视着面前的丁香花丛,没看云灜,“如果你不讨厌烟味的话。”
云灜在一旁坐下,凝视着苏菱的侧脸。她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面和苏菱说话。但这一刻发生的时候,云灜已经有太多别的事要关心。
“你们不会为难卫以森的。对吧?”她向苏菱确认。
苏菱吸烟。“我们为什么要难为他?”
“他杀了人。”
“他杀的是叛军。”苏菱笑了一声,“稽查部每分每秒都在做这种事……你怎么会担心这个?”
因为《异山密室》讲的就是苏菱追查卫以森并试图把他置于死地的故事啊。现在这两个人完全没交集了,这个世界的故事线真的歪得不轻。
“苏菱,我很喜欢你,我希望能给你提个醒。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暗示,所以我就直说了。”云灜望着她,“钟擎山可能以为有了傅先生做智囊,就能击败异山教。但傅先生只会把你们全都害死。”
苏菱终于看她了,那双锐利的大眼睛有不少血丝。
“这也是KARMA传递给你的信息?”她问。
“没错。”云灜说,“傅先生那么了解异山教,因为他就是异山教的长老之一。他不但支撑着异山教的古教派,暗地里也在联络叛军。不处理他,异山教不可能垮台。”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苏菱深深吸了口烟,“比起傅先生,你更像异山教的长老。毕竟就连傅先生都不知道红色密钥的事,KARMA却一股脑传递给了你。”
云灜终于发现不对了:“等等……你在怀疑我?!”
“给我们一个完全信任你的理由。”
云灜感到烦躁。这些人精都是她写出来的,为了让他们的一句话里带上足够的信息,体现足够的威慑,云灜有时要想好几天。现在他们都被她写成了聪明人,然后她穿了进来,谁也玩儿不过。
“我还有人押在你们的医院里,我干嘛要骗人?”她抬手指向顶层,“我是异山教的长老,然后我献祭了整个逐日镇好把我的人打成重伤?讲点道理吧你们。”
“那真是你的人吗?”苏菱轻飘飘地问。
云灜瞪着她。
“我用作战目镜看到了,他为你厮杀的时候,你没有太多动作。”苏菱转眼看着她,“那时我看不出你有那么在乎这个……卫以森。”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云灜磨了磨后槽牙,耐心地说,“但人都是会变的。”
“希望如此。”苏菱起身,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灭,“他是个勇敢的战士。如果他不坚持站在你前面扛住攻击,你大概已经被祭品撕成碎片了。”
云灜知道她是想起了那些为她战死的队友。
苏菱转过头来,望着云灜说:“傅先生的事我会转达给钟部长,但是最好不要指望他会信。”
她离开了。云灜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很想上楼去看卫以森。
她回到顶层,病房外已经有钟擎山派来的士兵负责看守。打开门,云灜正撞上两个医生一前一后出来,其中一个提着异能人士才会用的工具盒子。
“第四次异能治疗做完了。”医生看见她,直截了当地说,“你爱人体质很好,恢复得比一般人要快。但内脏损伤是永久的,尤其是他胸骨骨折刺伤了肺部,这事以后得非常注意才行。”
云灜说:“我帮他注意。”
她绕开医生走进门,看见卫以森没穿上衣,背对着他们坐在床边,慢慢地喝水。下午时分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洒在他身上,他整个人蒙上淡淡的光晕,处于放松状态下的肌肉仍隆起漂亮的曲线。
云灜一时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她清醒地意识到,看见卫以森的时候,她感到高兴。
卫以森听见了脚步声,转身看门口。见到是云灜,他舒展眉眼笑了笑。
“进来呀,云灜。”
——是那种松弛、舒展、让人感到安全的高兴。
云灜几乎是蹦跶着来到他面前。她一眼就看见他身上的伤痕。手臂和指关节上有烧伤的痕迹,胸前和腹部有些带血色的淤青,但都能看出正在愈合。最显眼的是肋下的反全视之眼,几乎已经恢复成了穿越之前的灰色。
“应该可以带你回去了。”卫以森说。
但是云灜摇摇头,伸手捧他的脸。卫以森愣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让她托起自己的脸左右端详。云灜看了一会儿,由衷说:“我觉得你比早上那阵好多了。”
卫以森说:“我一直在恢复。这里的医疗条件很好。”
他只是随口一说,云灜却想起自己给卫以森的设定。被邻居大婶抚养长大。凭借微弱的异能掌握了有限的医学。仅此而已。
她好像把所有的心血都给了苏菱,根本没有多去揣摩卫以森的人生。
首都确实有很好的医疗条件,只是从来轮不到他这样平民出身的人接受治疗罢了。他在这里,怎么可能想不起自己组建起的、简陋的诊所,还有那些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死去的孩子。
云灜放开他,摸了摸他的耳朵。他耳朵有点泛红。
“你是怎么学会战斗的?”她小声问,“我一直没问过你。”
“偷师学艺。”卫以森简单地说,“和人打架。不停地打架。”
云灜颇为意外道:“你经常和人打架?”
“必须打。要保护那些孩子。”
“我以为你只是负责治病……”
“诊所存在的意义首先是保护。然后才是治疗。”
“那你从来没接受过正规训练吗?”
“没有。但他们受过训练,我学他们就好了。”卫以森有点困惑,“为什么问这个?”
云灜默默感叹,他的学习能力真是超乎想象地强……在她的世界接受新事物也快得离谱,完全看不出他来自一个战火连天,阶级固化,部分孩子连喝个牛奶都算过年的国家。
“开始组建诊所之前,你在做什么?”云灜补充,“我只是好奇,想多了解你一点。”
“上大学四年级。”卫以森说,“但是学校……你应该知道隐国的教育情况。除了首都顶尖的两所大学,其他学校意义不大。”
“可你怎么做到十八岁上大四……”云灜想吐槽又默默吞回去。十八岁那年自己刚进大学,研究个破选课系统就差点被折磨死。她真就是写了一堆聪明人,然后在聪明人之间当笨蛋。
“多读书。”
“那内战爆发后呢?你拿到毕业证了吗?”
卫以森笑,露出一点整齐好看的牙齿。“学校已经被炸平了啊。”
云灜忍不住爆粗:“我草,这么惨啊。”
她一屁股在卫以森身边坐下,想也不想地往他肩上一靠,然后马上想起他有伤,悚然弹起来。卫以森失笑,轻轻地摸摸她的头说:“可以,没关系的。”
云灜于是小心翼翼地又靠在他身上:“我和稽查部部长交涉了一下。”
卫以森一时没说话,云灜侧过脸,看见他罕见地露出震惊的表情。“你和稽查部部长交涉?”
“因为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儿嘛。”云灜含糊其辞,“总之我和他达成协议了,他在这个世界保护我们,我来帮他把异山教和叛军全宰了。你看怎么样?”
“但你原本的计划呢?”卫以森问她,“你之前就说要回来的。”
“原本的计划可以喂狗了。反正就这几撮人在打架,只要把其他人全杀了,留下好人,一切BUG都会迎刃而解。”云灜说。
她已经想通了。第一次穿越时她就发现,她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影响到小说世界,但她在小说世界做的任何事都不会影响她已经写出的小说。
大不了她可以放弃《异山密室》的创作,反正类似的想法和灵感如今的她一晚上能想出十个,已经出版的《血海倾倒》也不会为此受到影响。
“就是这样。”云灜理直气壮地说,“计划很完美,我希望你能夸夸我。”
卫以森却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云灜有点不解地抬头,他和她四目相对,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很温柔。云灜心上卧着的一丝阴影随即被它驱散。
“我们云灜真厉害。”卫以森说,轻轻拉了拉她垂在肩头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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