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和尾巴

“给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希薇小姐。我的名字是罗兰，βi0生命科技公司，基因工程总监。我也曾经是‘原初神话’项目的总负责人。”罗兰说，“另外，我的姓氏追溯到大融合前应该是霍格里安，请您不必叫我罗大人。”

希薇揉了揉穆苍的尾巴尖，盯着罗兰。

“也就是说，你算是穆苍的半个爸爸。”她说。

罗兰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多看穆苍一眼。“错误。我从伦理，情感和亲缘上都与M-063没有任何联系。只能说，我确实签下过一份协议书，要求保留这份患有基因病的胚胎，并为其编码为M-063而已。”

“所以你是希望穆苍活下来的？”希薇兴致勃勃地问，“我多嘴问一句，你和章青文关系怎么样？”

“想必他已经联系过您了。”罗兰说，“但是，与我合作，我会给您开出更好的条件。”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芯片，推到希薇面前。芯片伸展弹出全息影像，文字飞速掠过。希薇的义眼迅速开启扫描，从中捕捉到了数个关键词。

“你的意思是，每年给我转让你股权分红的千分之五……”她眯着眼扫视着关键词，“房子，车……仿生人管家……一份工作？”

那点不安早就消散了，希薇看完这些条件，只是像看笑话一样望向罗兰。

“所有条件都可以商量。”罗兰说，“合作结束后，我会帮你回收M-063，然后再付给你一笔费用。”

穆苍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好像没听见“回收M-063”几个字一样。希薇暂时松开他的尾巴，举起手，示意罗兰别说了。

“你知道你刚才已经派重型十字架来我家了吗？”她缓缓地说，“你当我看不出来？城区的重型十字架都他妈是运尸用的，仿生人还带着激光枪……穆苍和我你至少想杀一个。现在你又开始谈合作了？”

“希薇小姐很直爽。”罗兰说，“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你只需要按照计划行事。”罗兰微笑，“另外，我向你保证，事情完成后，章青文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和他之间的恩怨也会一笔勾销。”

“你图什么？”

沉默。

“一切都是为了‘原初神话’。”罗兰说，“项目已经有了重大突破，M-063是我们最接近成功的个体。他具有我们要的一切，从外貌到体能都是完美的。只要我们能够抑制基因病，这样的兽人可以大批量复制。我们会拥有无穷的劳动力，战士，甚至你想不到的资源。”

虽然罗兰看起来是“不支持让穆苍去死”那一派的，但从他说的话，到他进屋后没正眼看过穆苍一眼，希薇觉得这个人只可能比章青文更冷漠。

“合作结束后回收穆苍。”她说，“这是什么意思。”

“随您怎么理解。”罗兰突然又用起了敬语，“但我保证，从他的骨肉到基因，都不会被浪费，只会用到更重要的地方。”

——其实意思就是要把穆苍杀掉。希薇虽然杀过不少人，但还是有些吃惊于罗兰这种完全不把穆苍当人的态度。她甚至在想不会把狗狗吓到吧？于是转过头看了看他，却发现他没什么反应。

不是隐忍，甚至不是漠然。只是一种“我习惯了”的神情。

她皱起眉，捏了捏穆苍的耳朵。穆苍耳朵弹动一下，抬眼看着她。

“别怕。”她于是笑笑，说，“我不会回收你的。”

穆苍淡淡地笑了笑。

他也许根本就不相信这句话。希薇叹了口气，安抚地一下一下捏他的尾巴，揉着靠近尾巴根的绒毛，然后转向罗兰。

“我挺好奇的，你想留下这个项目，纯粹是为了利益吗？”她问，“我的意思是，穆苍这样的兽人在你眼里就这么没人权？当着他的面说要回收他，一口一个M-063……我说了人家叫穆苍。”

罗兰愣了一下，笑起来。

“多有趣啊。一个以杀人为生的人，居然在和我讨论人权。”

“我说，”希薇有点恼羞成怒，“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我的人吧。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懂不懂？”

“希薇小姐，我建议您也不要对试验品太过真情实感。”罗兰又笑，“兽人终究不是人类。那是从基因起就有的差距。您看哪个人类会因为被触摸了耳朵和尾椎骨而发情？他们保留着野兽的本能。”

他的目光第一次戏谑地投向穆苍，希薇也看过去。

然后她看见穆苍原来已经起反应了，裤子上甚至有淡淡的湿痕。他脸上一直泛着红，现在听到罗兰几乎刺耳的羞辱，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他。

“这是你决定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明明是他们决定保留兽耳和兽尾，让这些部位极度敏感，成为兽人的弱点。这些部位设计之初，根本就不是用来被抚摸的——而是为了在兽人反抗时成为折磨他们的工具，用针刺，用刀割，用地狱般的痛苦让他们屈服。

“而你是可以反抗的，M-063。”罗兰淡淡地说。

“我为什么要反抗她？”穆苍问。这时候希薇终于不摸他的尾巴了，他声音平静下来。“但如果是你碰我，我会咬断你的手。”

罗兰眸色阴沉下来。

希薇都以为他要拔枪了。这个人沉下脸来就已经足够可怕。但穆苍没有流露出畏缩的意思，只是看着他。

“很好。”罗兰却没说别的，只是垂眼关闭芯片投射的影像，“那么希薇小姐意下如何？如果您真的这么在意M-063，与我合作是最合适的。”

希薇说：“我得考虑考虑。”

“我理解。”罗兰说，站起身，“但是有一点您要注意。”

他的身形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她面前。希薇马上也拉着穆苍站起来，她熟悉这种故意造成俯视的伎俩，尤其是他这种人，最擅长从心理上压迫别人。虽然站起来也没他高，总比坐在沙发上仰着个头要强。

“我和章青文不一样。”罗兰轻声说，直视着希薇的眼睛，“章青文擅长原谅别人……但是我，眼里不容沙子。希薇小姐如果想跟我合作，就放下不切实际的念头。否则的话——”

他的话没说完，就在语句断裂的当口，希薇的头忽然剧痛起来。一瞬间她感觉罗兰那双圆圆的、却泛着冷意的眼睛格外让人恐惧，仿佛看穿了她的头脑，甚至她的情绪。她的义眼甚至闪烁了两下，疯狂闪过之前抓取的关键词。

她想向后退，差点跌坐回沙发上，下意识开口：“你他妈……”

然后穆苍不知怎么到她前面去了。她痛得头晕眼花没顾上，似乎他拽了她一把，然后整个人再次挡在她面前，肌肉暴起，手臂和手背上青筋尽显。

她听见他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一声咆哮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纯粹是狼一样的声音，带着野兽才有的威压，生生把希薇的神智给震回来。罗兰翠绿的猫眼震颤，瞳孔极速收缩成为竖线，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他嘴张开，嘴角向两边咧，似乎是想要哈地一声。

他刹那间便遏制这个动作，深深地看了穆苍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墙上鬼魂一样，倏地现出那个叫爱丽丝的瘦小女孩，慌忙跟着他跑了，连门都没带上。

穆苍回过头来，希薇看见他眸中有红光转瞬即逝。

“希薇。”穆苍小声问，“我吓到你了吗？”

希薇这时才长出一口气，摸摸他的头发。

“没有，你是好狗狗。”她说，“但你是不是把罗兰给吓到了？他那是什么表情？”

穆苍犹豫了一下，回答：“大概是猫的本能反应。”

“难道他真有猫的基因？”

“有。”穆苍说，“他把自己的眼睛换成了猫眼，也没有患上明显的基因病，所以‘原初神话’项目才能通过。”

希薇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个，对他的兴趣更加浓厚了。但穆苍又沉默下来，去把门关好，回到沙发上。他的尾巴刚才威胁罗兰时扬得很高，现在慢慢下垂，恢复到平时的样子。希薇看着那尾巴就觉得好玩，重新紧挨着他坐下，把他的尾巴放在膝上。

穆苍眼下皮肤很快红起来，抬头望着希薇，没说话。

希薇于是也不说话，打量他浅黄色的双眸。他眼里总是没什么神情，说是平静又不准确，她只能把它形容为一种状态。一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惊讶的状态。

在实验室的墙上挂了那么久，加上当了三年条子，就看破世俗了？

他越这样，她越想看看他那副样子被打碎会如何。

她垂眼打量着他的尾巴，翻来覆去地检查一下。毛发确实是干净的，甚至有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

于是希薇把他的尾巴举到唇边，一口咬下去。

她没用力咬，但是穆苍短促地啊了一声，整个从沙发上弹起来。希薇如愿以偿，笑眯眯地望着他。

“希薇……不要。不要这样。”他明显是慌了，“我的尾巴不能……”

“你刚才不是说我可以碰的吗？”

穆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想到她会咬下去，而且她好像特别喜欢玩他的尾巴。他尽力想解释清楚：“尾巴神经很多，不能总是受刺激，会很尴尬……”

希薇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说：“那你让我摸摸耳朵，总可以吧？”

可是耳朵比尾巴还敏感。穆苍有点不敢说这句话了，觉得说出来希薇可能会生气。他只好又走过来，希薇还在笑，看着他说：“你跪着吧，不然我抬手会很累。”

穆苍缓缓地跪下去。在环城维安也罚跪过，可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很不一样。他跪在那里却觉得全身发热，心脏跳得很快。

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

希薇伸出手去摸摸他的犬耳。他很不争气地抖了一下。然后她拨弄他的头发，又去看他人类的耳朵，用指尖触摸耳廓。

“都能听见声音吗？”她好奇地问。

“人耳听见的多。”穆苍压住颤抖回答，“犬耳只能听见超出人耳频率的声音……”

希薇点点头，露出了然的神情，替他总结：“也就是说，娱乐性大于实用性。”

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希薇明显是觉得自己明白了，两只手一边一个捏住他的犬耳，开始轻轻地揉。

穆苍失控地喘息起来。希薇这不止是抚摸，她对耳朵太温柔了，他却觉得仿佛在遭受折磨。

“别……”他忍不住想求她快点放手，“别那么……”

“别那么拘束？行。”她替他把话接上了，开始尽情地玩那对直不起来的犬耳。穆苍开始还是跪着，后来大概是身体发软，几乎变成四肢着地趴着，按在地上的手背隐隐浮现青筋。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希薇故意问他。穆苍根本回答不出来，断断续续地喘着，稍稍放松一点就会溢出声音，然后希薇又开始搓耳尖。

“别，不行，不行，希薇……”耳尖被人捏在指间碾动，他几乎在呜咽了，“好奇怪……”

“哪里奇怪？”

他还是说不上来。希薇轻轻把手指戳刺进犬耳耳道里，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粗重地呼吸，挺了挺腰，整个人抽搐了两下。

有清晰的气味飘散开来。希薇终于放开穆苍的耳朵，看向他的裤子。

“这是怎么了？”她语气惊讶，“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

他感觉到皮肤上冰冷粘腻，羞愧得想死：“对不起……”

“没关系，去冲个澡吧。然后换件衣服，我给你买了备用的呢。”

穆苍手脚还是发软，过了几秒才爬起来，进了洗手间。希薇笑眯眯地掏出一支烟，点火，深吸一口。

啊……狗狗。

真不错，很好玩。

她又调出光屏查看消息。贾维没有再联系她，但有两个未知联系人给她发来消息。一个是章青文，发来需要她配合造假的材料。另一个大概是罗兰，发来了一份任务通知书。

这个罗兰难道做什么都一直这么煞有介事的？

她点开通知书，看见上面简单写了一些任务步骤和目标。罗兰的目标很明确，短期内解除对穆苍的通缉，终极目标是推翻“原初神话”禁令，让大众接受基因改造兽人。而她被分配到的任务简单粗暴，就是杀人，不停地杀人。罗兰给她标出了每一个会挡道的人，这些人每一个都要死。

如果想保住穆苍的命，确实和罗兰合作是最明智的。起码有机会解除通缉，让穆苍不至于走在外面随时被人一枪爆头。

但是黑市那边没消息……

她想起穆苍今天两次护着她。用其他动机来解释也说得通，例如报恩——她毕竟算是救了他。

希薇皱眉，给章青文和罗兰各发去消息：“我需要几天时间来考虑。”

罗兰很快回复：“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你只有一下午。”

章青文过了一会儿也回复了：“给你三天。”

章青文果然还好说话一点。

她闭上眼思忖。

章青文她不知道，但是罗兰的任务如果不接，她大概就活不了了。任务书都泄露给她看了，见面之前先给她展示运尸机器人。这都是赤裸裸的威慑，她很清楚。

希薇轻点光屏，回复罗兰：“我接了。”

“很好。今晚就执行你的第一个任务。桌上的芯片里有任务计划，任务中你需要自行准备备用的贴片耳机，不能使用智联芯片，否则会暴露身份和位置。”

他果然胸有成竹，甚至提前把任务计划留在她桌子上。希薇恨这种人恨得牙痒痒，但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激活芯片调出任务计划。

这个计划是这样的——

使用如下身份ID进入大丽花港口。在晚八点整至八点半之间对一号、三号和七号码头进行爆破。

下面是23位身份ID。

希薇看着任务计划，噗嗤一下，乐了。

大丽花港口她认识啊。

——黑市不就在那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