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丽花港

港口入口处有一个非常大的安检区域。这里原本是一个广场，现在四周常年拉着警戒线，架起12个配备处决枪的仿生人在此处巡逻。六十年前大丽花港遭遇过一次来自氰市的恐怖袭击，在那以后，这里的安保措施就没有再降级过。

希薇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是六十年里第一个试图再袭击大丽花港口的人。她停在安检广场的石板地面交界线前，点按太阳穴两下，启动战术分析。

这里的安保等级被显示为A级，想用一个ID带进两个人的想法不可行，而穆苍背包里的那些东西也是不可能通过安检的。她又不想放穆苍回去，他有战斗经验；而且接这个任务最大的受益人是他，希薇没那么好心让他回家，自己去冒险。

希薇正在想要不要把ID让给穆苍，自己另找办法进入港口区域，穆苍就说：“希薇你先进去，我找别的路进港口。”

“别。”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信不过他。

“没关系，你包里的东西绝对不会有事的。”穆苍扭头看着她，很认真地说，“如果你带着它们从这里过，马上就会被拦下来，走不到码头。”

希薇扫了一眼义眼视野上方的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她要摸清地形，清除安保人员，安装炸弹，时间非常紧。她不想在这个环节多纠缠。

“那你去吧。”希薇说，“十分钟之内你要出现在一号码头，否则我默认你逃走了。明白吗？”

穆苍点点头，转身跑走了。希薇看着他，原本打算看一秒就转移视线，结果就在那一秒钟内，穆苍突然加速到了骇人的速度，像一道流线一样消失在她视野尽头。

“我操。”希薇看愣了。

这就是失败品的体能？βi0本来想研究什么，闪电侠吗？

她揉了揉眼睛，摘下处决枪，把淬毒子弹全掏出来，滑按胯部按钮。腿部义肢变形伸展，她把子弹藏进义肢，挂回空枪，上前输入23位ID，接受安检。

机器扫描她全身，义肢检测通过，一个仿生人在她身后停下，彬彬有礼道：“请您交出武器以便我检查。”

她把空枪递过去。仿生人双眼亮起红点，发出机械音：“危险武器。”

“我没带子弹。”希薇举起双手。

“您为什么带一把没有子弹的处决枪？”

“我就喜欢这样儿，我脑子有病。”希薇面无表情。

仿生人抬头开始扫描希薇的脸，机械音无波动地复诵：“希薇，女，633年6月确诊为轻型人格障碍，环城青少年公益组织鉴定其为高攻击性儿童。回答属实，您的安检已通过。欢迎来到大丽花海港及货物集散中心。”

它把处决枪还给希薇，自顾自离开了。

希薇唇角歪了一下，心想：就这种东西，怎么会有人觉得它们也有感情，该享有人权。

她大摇大摆进入港口，一枚一枚把淬毒子弹安回去。战术义眼扫描面前行色匆匆的、穿着工服的人和仿生人，不同颜色的巨大货箱堆成连绵的高墙，智能码头起重机整齐地排列，有货轮缓缓驶入泊位。货轮已经具备防窥能力，战术义眼无法准确分析其中的货物，只能勉强给出轮廓。

她却越看越兴奋。

真大，炸起来绝对壮观。这么牛逼的任务让我接了，我赚大发了。

希薇转完一圈，了解了大致情况，随手拦下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中年女人，说：“工服脱下来给我用一下。”

女人乍一被拦下来，又听见这个要求，人都懵了：“啊？”

希薇伸出手指顶在她喉咙上。啪地一下刀刃弹出，她咽喉瞬间被穿透。刚才摸过淬毒子弹的手指把毒素留在她皮肤上，刀刃又将毒带入她的血液。希薇向前拉着她，她捂着脖子挣扎了片刻，倒在希薇肩头。

希薇速度快，那女人动作幅度小，加上港口人员防备松懈，四周人来人往，一时竟没人发现异常。希薇架着女人，带她绕到集装箱后，脱了工服套上，又摘了她胸前别着的芯片。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看视野上方的时间。

都二十多分钟了。穆苍没有出现。

她没太在意，就算他真的背叛了她也不会有多在意的。就算只剩一枚淬毒弹，她也可以掀翻整个大丽花港。希薇耸耸肩，别上芯片，朝一号码头入口走去。不远处有巨大的电子屏，显示码头编号和当前货轮停靠情况。入口有几个男工在闲谈，穿着同样的蓝色工服。

她径直走过去，很熟稔地点了点最左边那个人的肩膀，说：“喂，老大在哪？”

那人瞪大眼睛：“你他妈谁啊？”

“我是谁？傻逼吧你，我问你老大在哪，你问我是谁？你昨晚上床之前怎么不问问我是谁？”希薇马上开始骂他，“你知不知道老大催得多紧啊？出问题你负责？我他妈再问你一遍，老大在哪！”

她是专门骂给其他人听的，根本没想从他嘴里问出来。果然，第一个人被她骂得又惊又怒，说不出话，她马上对着第二个人吼：“老大在哪！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第二个人吓得站直了身体：“不是，我真……”

“在那在那，在右边那起重机底下。”第三个人给她指了，“有话好好说哈，别生气，生气伤身体……”

希薇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闭嘴，向前走下台阶。起重机下面有一个临时搭起的铁皮房子，战术义眼显示里面有两个男人坐着聊天。她拔出处决枪，直接打开门进去。这个门锁竟然不是智能的，而是大融合前就有的弹簧锁。她正好把门给反锁上，面对着里面两个面面相觑的男人，亮出手里的枪。

“这是处决枪，里面有毒子弹。”她说，“港口防空系统控制室在哪，谁先说，谁能活。”

“你说什么？”其中一个胖子马上站起来了，“你是哪个岗的？你给我回去！”

希薇看了一眼，只有他胸前有芯片，另外那人没有。她猜这胖子八成就是管事儿的，于是抬手就给了另外那人一枪。那人得有五十多岁了，挨了一枪连惨叫都没有，捂着胳膊缓缓倒下去，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死了。子弹有毒。”希薇见他慌忙去看那个人，淡淡地说，“告诉我港口防空系统控制室在哪，不然那你也得死。”

胖子脸色终于唰地白下去：“不是……你……我们有话好好说……”

希薇咔地关上处决枪保险，上去就用膝盖给了他肚子结实一下。他弯下腰去，她手中的枪托又狠狠砸在他后脑上。他到现在都没完全搞清楚状况，被打急了，骂骂咧咧想还手，希薇正好扭住他的手腕，反手一转。

“啊——我擦你妈啊！”胖子脸上肉都抖了，整个人跪下去，“你他妈干啥！你要干啥！”

“港口防空系统控制室。”希薇漠然说。

她早知道世界上许多人都很蠢，但这胖子仍然蠢得让她叹为观止。好在这次他真的听懂了，愣了两秒钟，说：“那玩意儿我不能告诉你啊！你要干什么？我领你去了你也进不去，你进去了你也不会用啊——”

希薇举枪，稳稳地指着他的额头。

“我说，我说。”胖子马上人都软了，瘫下去，“姑奶奶，别开枪，我带你去。”

希薇笑：“走吧。”

她把手伸向胖子。他一时以为她要来抓他，但她手指直接顶在他喉咙上，强大的电流让他瞬间失声，整个人冷汗涔涔。

“你领路，不需要声带对吧。”希薇说，“几小时之内，你都不用说话了。”

她看出胖子真动了出门就呼救的心思，此刻脸色都灰败了，不得不颤抖着爬起来，走出小屋。希薇跟在他身后，逛景一样地溜达。他带她走到码头车前，希薇直接往驾驶位那边走。胖子手抖得厉害，帮她解锁车门。

希薇上了驾驶位，盯着他乖乖从另一边上车，给她解锁驾驶系统，设置路线。她手中的处决枪顶在他腰上。

他定下的目标在2号码头。码头车飞快地驶入规定路线，半小时后终于到达第二块显示屏下，慢慢停车。希薇看了一眼时间，快七点了。

“抓紧。”她厉声说，用枪口狠狠怼着他。

胖子抖得已经没那么厉害了，半小时车程足以让他平静下来。他仍然说不出话，带她往码头外走。希薇已经收起枪，只是一只胳膊勾在他脖子上，看似亲昵，实际配合义肢可以瞬间绞断他的喉咙。

“你确定在这儿？”她温柔地问。

胖子沉默地指向不远处的高塔，用口型说：港口中控室。

希薇嗯哼一声，让他继续领路。他带着希薇进了高塔入口，进了电梯。他按下唯一一个楼层，刷了指纹和虹膜，电梯提示他权限不足。他转过头来，无辜地看着她。

希薇于是一拳砸烂液晶面板，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线。小指弹出数据接口，她把义肢和电梯系统连接，电梯几秒钟后发出欢迎声，开始上升。

中控室是一个四面都是玻璃的圆形房间。在这儿可以轻松地眺望大半个港口，所有码头的情况都在光屏上实时显示。现在这里负责监测的只有一个仿生人，希薇一枪穿过它的额头，它冒着火花倒了下去。

胖子走向操作台。他指了指被合成玻璃护在里面的操作区域，上面写着汉字和融合语双语：大丽花集散中心防空系统。

希薇没开枪去打合成玻璃。这种合成玻璃用枪是打不碎的。她正在找一个能够骇入操作台的数据接口，整个中控室突然红光大亮，警报声连绵又刺耳，一时竟和她前一天救穆苍时非常相像。

她回过头，看见胖子拉下了门口的应急警报，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一片红光里，希薇笑起来，走向胖子。胖子闭着眼睛等死，她却没直接杀他，而是往他两腿之间猛踹，踹得他无声嚎啕，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球。她又揪着头发把他拽起来，指尖弹出刀刃，刺入他的眼球。胖子面部狰狞得骇人，希薇面无表情地抠动手指，一点浑浊的浆液溅在她脸上。

“你有没有后悔上演舍生取义的戏码？”她轻柔地问。

她把他的两个眼球抠烂，枪声已经在塔下响起来。电梯已经被希薇搞坏了，但楼梯上有脚步响起。她抽手划开胖子的咽喉，转过身来。

仿生人和人类警卫一拥而入，希薇开启屏障，顶着火力冲上前，翻身跃起，先拧断一个人的脖子。他们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像没了体重一样飞旋起来，举着枪往上看，混乱中有两个人中枪倒下。然后希薇降落到他们中间，两下缴了一把激光枪，转着身体开始扫射。

肢体顿时开花一般散开，血液喷溅。仅剩的两个人和希薇缠斗，她却不得不分神去看时间。

七点半。

分神时子弹穿过她的战术义眼。半边视野连着时间一起立刻消失，希薇整个人突然发狠，义肢生生穿过仿生人的体腔，向上抓住头发；另一只手抠着另一人的嘴，把两人的头对撞在一起。

这一下混合着头骨和机械碎裂的声音，两人颓然倒地。希薇满身满手都是血，鲜血混合着一点芯片残渣从她眼洞里流下来，她漠然看着一地尸体，转身走向操作台。

她终于找到接口，光屏上弹出防空系统开启进度。

1%……5%……6%……

时间在流逝。她盯着光屏上的数字。快到八点了，防空系统终于开启，合成玻璃缓缓掀开。接下来是满眼融合语标识的术语和复杂图形。

胖子说得对，这样她根本不会用。希薇思考片刻，小指接入操作面板，另一只手粗暴拔下旁边的QISC数据线。

QISC数据线里有三型电极丝。这种电极丝还有一个用处，就是连接脑机接口。她想都没想，弹出义肢上带刀刃的手指，用右手握住，探到脑后，划开头皮，凭借本能一点点撬开骨窗。

幸好她早早换了义肢和义眼，医生为了方便多次手术，在她脑后开了骨窗，留出通路，以便于快速、安全地连接脑机接口。而她也做了太多次手术，变得比许多人都熟悉这个流程，血浸湿了她的皮肤，她双手稳定，剥开数据线，抽出电极丝，与脑部相连。

眼前发花，头部剧痛，已经报废的义眼爆出火花。她闭上眼，凭借本能穿过数据流，发出指令：

对地发射防空导弹，目标一、二、七号码头。

接入操作面板的义肢飞快编译她的指令，使其能被防空系统理解。光屏上的时间在悄无声息地走。外面有枪声，有吼叫。她充耳不闻，忽略剧痛，执着地发出指令：

对地发射防空导弹，目标一、二、七号码头。

——导弹部署中，请输入密码。

她没有办法，只能凭借她在黑市上买来的数据包强行破解。港口防空系统在平时并不是防护重点，但对她义肢的骇入水平来说还是非常超纲。她眼前数字疯狂闪烁，光屏上16位密码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往外蹦。

八点十八分。

——密码正确。请您确认发射目标。

确认发射。

——目标已确认，进入发射倒计时。

她终于可以一把扯出电极丝，在椅子上瘫坐下来，看着窗外。但是窗上都是弹孔，她看不太真切。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中控室里的红灯还在闪，她起身，跌跌撞撞走向门口，去拉应急警报。但是那个警报开启了好像就不能关闭，她跟它较着劲，身后突然火光大亮，亮得她背对着窗户仍然得闭上眼睛——

砰地一下，中控室玻璃全碎了。希薇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一号和二号码头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她望着的时候，远处又传来爆炸的巨响。光屏上血红与明黄色的警报交织，显示一号二号码头遭受打击，目前彻底无法运转。

七号码头还没有被打击。她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防空系统突然关闭，合成玻璃缓慢合拢，挡住操作面板。希薇扑过去，光屏上弹出提示：紧急制动，部署中止。

防空系统意识到它在打自己人，强行停了下来。

希薇看向时间，八点二十九。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任务要失败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失败过了。她还在想这意味着什么，消防通道的门被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响，她听见穆苍在外面喊：“希薇！”

希薇走过去打开门。穆苍站在门外，微微颤抖着，几乎浑身是血。

她示意他进来。穆苍走进来，急促地开口：“我——”

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她下了死手，穆苍说不出话来，只是徒劳地摇头。

“你应该跑的，明白吗？”希薇说，“在你十分钟以内没有出现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你得跑了。你得跑得离我越远越好。”

穆苍头晕目眩，却只抬起一只胳膊轻轻地推她。这时希薇才发现他另一只胳膊已经断了，从里面断开，只是外面的皮肉还连着。

她轻轻地笑。穆苍看见她脸上的神情，知道她说得对，她真的会发疯——希薇脸上的肌肉在凌乱地跳动，眼里流出几乎非人的强光，温柔地托起那条断掉的手臂，手背青筋暴起，掐入伤处。

他喉咙被锁住，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眼睛睁大，面色惨白。冷汗从他头上滚下来，他表情痛苦，双唇翕动，竭力想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狗狗？”她义肢还在逐渐加大力度，“你有那么想活着吗？你有那么想活所以你要背叛希薇姐姐？”

穆苍不再试图说话。他闭上眼，身体向下滑，马上就要失去意识。

希薇合拢手指，准备掐断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天光大亮，她身后的光屏里传来几乎震坏音箱的爆炸声。希薇转过头去，看见七号码头的监控黑了下去，光屏弹出提醒。

“红色警报：码头遭受打击，目前彻底无法运转。”

时间刚好跳到八点三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