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背上的人迟迟没有发出动静，就在席玉打算把这些翻篇时，耳侧传来了少女低低的轻笑声。
那一瞬席玉的背部肌肉僵直，一股难言的羞耻涌上心头。
姜成雪勾唇伸手在他红着的耳尖上戳了戳，微凉的指尖在触到席玉几乎发烫的皮肤时，她忽然特别想捉弄他。
席玉感受着背上人的动作，二人虽然都没有再说话，但此时席玉的心里满是羞愤。
他自出生到如今的十五年里，他的母亲一直都在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他并不卑贱。
就因为母亲的这一句话，就算他从小就被身边的人嘲讽是没有父亲的野种，就算后来母亲被卖入青楼为了养活他而接客，他也把这一句话记在了心里。
可记在心里的后果却是让他迎来了无尽的折辱，他们似乎很喜欢看到自己用着愤怒的表情行着不可能之事，就喜欢看着自己在泥土里挣扎，因为太过弱小，所以这些挣扎落在那些人眼里，不过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那日的他被灌下药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无力也很累，所以在他看到那个穿着红衣少女后，他第一次想要试试，若是低头了，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如今他虽然被带了回来，侯府嫡女也不似那些人般，至少不会用充满欲念和那好似透过他看着其他人的眼神看着他。
可是他还是想错了。
姜成雪在听到他的实话后，还是嘲笑了他。
席玉托着姜成雪的手握成了拳藏在了衣服下。
姜成雪一路都没有再说话，眼神却一直流连在席玉的身上，不知为何，她就是想看着眼前这个人。
到了房门口，席玉自知身份低微，没有允许，他一个下人怎能踏入其中。
可姜成雪却并不讲理。
她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席玉的脖子，少年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清香。
席玉见她不肯松手，憋红了脸低声道：“小姐，我们到了。”
姜成雪嗯了一声，声调缱绻，十分乖巧。
于是画面就变成了席玉一遍一遍地劝着姜成雪下来，而姜成雪虽一直有回应，却当做是听不懂的模样，就是没有动作。
席玉也是十分又耐心，直到姜成雪打了个喷嚏他才不得不说道：“小姐不要再捉弄小人了，若是害小姐染了风寒，那小人就是罪该万死。”
姜成雪仍是不做任何表示。
席玉无奈，“小姐想让小人做什么？”
姜成雪哼笑一声，反问道：“你很小吗？”
“什么？”
席玉愣住，没懂姜成雪的意思。
“你一天到晚都是小人小人的，没有名字吗？”
席玉抿唇，不懂这个大小姐到底在想什么，心口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堵着一口气，想发又泄了气。
知道席玉性子倔，姜成雪也并不打算现在就让他听话，于是打了个哈欠准备放他一马，但还是让他改了说话的方式。
她拍了拍席玉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席玉松了口气。
脚尖触地，姜成雪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见席玉脸上果然是那副复杂又难堪的表情，心情很好地说道：“你的名字很好听，不要忘了自己的名字。”
说罢她推开门进了屋里，不再管屋外的人。
席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直到一阵风吹动了门，他才后知后觉关上了房门。
这个大小姐的心思实在太过难猜，他生怕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就会被丢出去，可是她今日，却叫自己别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态面对她。
想着想着他叹了口气，本来是睡不着出来走走，这下好了，彻底睡不着了。
屋内，姜成雪躺在床榻上，手心高抬对着房梁，她的指尖缓缓地滑动着，好似在描摹着什么。
等到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她才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姜成雪是被惊醒的，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再加上昨夜睡得太晚，她只觉得浑身没劲，脑子也疼得厉害。
采月端来一碗安神汤，姜成雪试着端起汤碗，但手软得厉害，实在使不上力气。
见汤碗几次就要翻倒，姜成雪有些气恼，再不去看。
采月心中一沉，想到了将要到来的日子，忙把汤碗端起来就要送到姜成雪的唇边。
姜成雪看也没看抬手便把汤碗推到了一边。
睡眠不足和梦魇缠身让她的脑袋疼得厉害，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安神药不知喝了多少碗，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有用的，能让她在醒来后再睡上几个时辰。可如今喝得多了，太医院做的安神药也没了太大的用处。
“小姐，就算您再不想喝也得喝啊。”
采月见她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又拗不过她的脾气，一时间进退两难。
“小姐，今日的花送来了。”
席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姜成雪微微抬眸，看了眼那落在地上的影子。
席玉捧着花站在屋外，声音不卑不亢，在这个侯府里，好似只有采月和他不会用讨好的语气对着她。
采月见她的神色有几分松动，心中大喜。
姜成雪斜靠在榻上，“进来。”
待到席玉站在自己的面前，姜成雪这才看清了他拿进来的花。
她有些疑惑道：“这是……今日送来的花？”
往日外面送来的花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名贵花种，席玉手上，只有一方帕子，帕子打开，里面躺着几朵梨花。
“小姐恕罪，这是……这是席玉擅作主张在院子里捡的。”
姜成雪放下撑着脸的手，面上神色不改，“你可知那梨花是谁栽的？”
采月心中一惊，对着席玉厉声道：“大胆席玉！你可知罪？！”
席玉应声跪在地上，“席玉不知，请小姐责罚。”
采月还想说些什么，被姜成雪阻止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少年穿着与府中下人一致的衣服，粗布衣裳十分整洁，被他打理得很平整。
“把花给我。”
席玉双手捧着那几朵梨花，举到了姜成雪的面前。
梨花花瓣洁白无暇，花心中央点缀着丝丝黄蕊，她记得母亲曾说过，梨花盛开的时候最是好看，远远望去像是枝丫上挂满了白雪，但等人真的走近了才发现，在那压满了雪花的枝头上，还有藏在其中的万般绿意。
府上只有一颗梨树，是她母亲当年种下的，今已亭亭如盖。
她接过席玉送来的春色，眉间郁色渐消，“为何要送这些梨花来？”
席玉只犹豫了片刻。
“席玉已来府上多日，见这梨树长势极好，且树干周围围着一圈栏杆，想是有人在尽心打理。席玉见小姐不常出门，如今再过些时日梨花就要尽数落下，便想着若是能在那之前，让小姐看看。”
“那你为何不折一支梨花来，而是捡着落在地上的？”
席玉直起身子，“这梨树被人如此用心地呵护着，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事物，席玉不敢随意触碰。”
自从母亲去世后，姜成雪便再也没去看那颗梨树，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越发担忧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把梨树照顾好，这个担忧或许是很无谓的，但这么多年了，她硬是一次都没有踏足过那个院子。
物是人非，姜成雪不愿把自己困在往事里。
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你说，梨树被人照顾得很好？”
“回小姐的话，正是。”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把那几朵花递给采月，采月将帕子同花放到了窗前的梳妆台上。
“过来伺候我喝汤。”
与姜成雪打了这些日子的交道，席玉已经能在很大程度上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于是他顺从地起身走到榻前，端起汤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没有伺候过人，就算是母亲生病他也是那个不允许近身的人。
他曾见过青楼里那些姐姐们是怎么伺候人的，可那些都……
见他有些无措，姜成雪轻笑，这般明显的把自己的心思摆在脸上可如何是好啊。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席玉的手腕，彼时她已经清醒，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许多，她只微微用力便把席玉拉到了自己的身前，松开后，手指在勺子上轻轻弹了一下。
席玉立马会意，舀起一勺安神汤送到姜成雪的唇边。
如今早过了刚睡醒时的无力，可偏偏席玉却因为方才的无措而忽略了这件事，自然也忽略了姜成雪拉自己的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姜成雪喝汤，好在姜成雪这时候并没有心思逗弄他，倒也是安分地喝完了。
喝完后，姜成雪没有像之前那样让席玉下去，她躺在榻上看着站在一旁的席玉，眼神里是说不清的情绪。
席玉听到她说，“你留下，等我什么时候睡下了，你再下去。”
此时的姜成雪不似先前见到的那般盛气凌人，也不见平时逗弄人时的顽劣，席玉更觉得现在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这么多日子下来，姜成雪除了偶尔的逗弄会让他不自在，其余并未有过分的行为，席玉也自然而然地觉得比起他人，她还算好相与，所以才一直装作一副听话的模样。
姜成雪说他站着会让自己感觉到像是有人在监视她，所以席玉听话地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她的榻边，放缓了呼吸，静静地坐在一边。
在梦里，姜成雪置身在一个山谷里，里面种满了梨树，目光所及之处，满是盛开的梨花。
她在林子里躺下，清风送来花香拂过她的脸颊，她觉得自己好似躺在母亲的怀里。
在她看着天空时，一双手从头顶而下捧住了她的脸，她的身子一颤，过了许久都不敢抬眸。
耳边传来女子的歌声，语调温柔缱绻，辗转流连。
姜成雪闭上眼睛，一滴清泪划过脸侧。
“阿娘……你终于肯来见雪儿了吗？”
女子并未回应她，而是一边抚摸着她的脸，一边轻哼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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