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如鼠乱窜,毫无臣子之风啊!”
连城拍手称赞,毫不在意火舌卷上她裙裾一角,以欣赏惊慌众人为乐。
唯一镇静的云镜侧头看她笑得放肆的模样,目光寸寸掠夺,语气无奈,“陛下这是要与臣在地下办喜事了。”
连城收笑,“姐姐先替我在地府开路吧。”
林飞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云镜身后,长剑竖于其颈前。
云镜叹息,那温和如水的目光在连城脸上打转,最后化作一抹叹息,“好歹我也是监国,珠珠怎么不替我选个体面的死法。”
“姐姐想纳我为后的时候也没怕天下人耻笑啊。”连城弯眸扬唇。
云镜还有心思转动手腕青玉菩提,笑意淡淡,“珠珠赢了,珠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抓着姐姐袖子哭的小包子了。”
“地府的路,姐姐先探好,珠珠下来也不会彷徨,姐姐会为珠珠在地府的路两旁种上珠珠最喜欢的西府海棠。”
“这里太热,珠珠快走吧。”
云镜转身,入了火海深处。
她步伐不紧不慢,好似真的是不改初心为连城先去探路。
琉璃殿的大火烧了一整夜,富丽堂皇的宫殿化为一座废墟。
徐玠赶到时,连城正浅笑立在废墟前,似涅槃凤凰。
她身边那些抱作一团瑟缩的大臣以及安慰伺候大臣们的侍官都没入进她的眼。
“小玠脸上的表情是担心啊。”连城还有心情调侃。
徐玠大步上前,检查她的身上有无伤痕。
“真好,你这个疯婆娘还活着。”
只有这一刻,他是多么庆幸敌国女帝还活着,只有快要失去的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对方的重要。
她托青风交给自己绝笔信时,徐玠真以为这女人会带着云镜一起死在火海里。
连城站在三级台阶上,就着高位摸摸他的发丝,“不哭啊,孕夫不能掉眼泪的哦。”
“狗才会为你掉眼泪了。”
“诶,这里怎么有只小狗啊?”
“……”
徐玠的欣喜被她三言两语弄散,还不如死在火里呢。
连城握住他的手,牵他上台阶与自己并肩。
“收拾现场,找到云镜尸首,送各位爱卿回府修养。”
她不紧不慢收拾残局。
这场以连城自己为豪赌的局,最舍得下本的人赢了。
大冢宰云镜动乱谋反以失败结尾,这下朝野由下至上、由外到内都再无连城忌惮之人。
景朝之内,寸寸王土,皆在其珠履之下。
她将目光放到襄山关外。
“若将关外三国收于囊中,寡人才算真正将天下收于掌心。”
连城揽着逐渐显怀的徐玠,畅所欲言。
徐玠夹菜的手一顿,他放下银箸。
“朝野经历多次动荡,现在对外起兵是否不妥?”
他掌心有层薄汗,解连城,你再犹豫一下,再犹豫一下行不行。
连城扬眉轻笑,给他夹了一筷子鲜笋,眸光温柔体贴,“新鲜的春笋,我听说你最近喜欢吃,那便多吃些。”
她后知后觉眨了眨眼,“小玠是在关心我?”
徐玠别扭撇头,“没有。我只是想孩子降世的时候,能看得见她的母皇就守在身侧。”
连城笑声爽朗,“那我就打下关外三国,为我女降世作贺礼!”
“陛下……”
徐玠还想再说什么,被连城止住。
“好了,小玠,只是打下西北一域给长乐当玩具而已,吃饭吧。”
徐玠心思重重,接下来的饭没吃几口。
四月下旬桃花败尽,连城亲自带兵出襄山关。
“孩子降世之日,我必如期凯旋。”
临行前,连城眉眼明艳,笑意深深,对着徐玠许下承诺。
徐玠心绪不定,等他想拉住连城时,连城已经带兵出了城门。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系发红绸飞扬。
徐玠看清了她的口型。
她说等她回来。
徐玠怔怔站着,肚子兀地一疼。
……谁在踢他?
他如提线木偶垂头,看向自己微凸的小腹。
这算什么?
她要去打他的国家,来作孩子降世的贺礼?
徐玠逐渐攥紧拳头,决绝转身,与连城背道而驰。
她是自己重要的人,可她也是自己的敌人。
是那金玉银器、锦绣堆砌的浮华,或是那半夜起来为他掖被的体贴,还是以命豪赌还为他留一退路的真心,把他给迷了心智,让他都忘了。
他们最开始的关系是敌对。
五月初旬,连城集兵攻打三国之中较弱的流云国,军队在城下驻扎,两军兵戎相见,流云国不敌,连城仅用两月连破十二城,只差三城便直逼其国都大鄞。
劝降前夕,她坐在营帐内给徐玠写信。
无非就是日常的问候还有攻打城池的进度,这样的书信她每隔三日就要给徐玠写一封,徐玠也会回信,先是关心她的身体,再是说说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情况,最后又问些军队里的事情。
连城问他怎么这样关心军队的事情,他说自己想知道得具体些,不然不至于在栖梧宫整日惶惶担心她的安危。
因为他担心,连城便写得越来越具体,连自己的部署都和他说了。
“陛下写得事无巨细,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岂不误了咱们攻城大计。”林飞霜皱眉,早对此心生不满。
连城写完最后一字,收笔搁置一旁,她仰脸看向林飞霜,笑得狡黠如狸奴。
“有心之人不用教。”
“就怕有心之人不上套。”
她拿起摆放在案上的长剑佩戴在腰间,“青文国的探子今日传来消息没有?”
连城话音一落,外面就有士兵通传,“报!青文菩提有信呈递!”
士兵呈上信件。
连城打开信封取出信纸,摊开一看,目光逐渐深沉。
“好个狸猫换太子。”
她勾唇,“看来咱们先攻打流云国是对的。”
林飞霜听得云里雾里,陛下现在行事愈发没有规则,她身为陛下亲信都看不懂了。
连城将信件扔进火盆里,火舌将信纸逐渐吞没,最后化作一团灰烬。
“阿霜,你爱的人要灭你的国,你要怎么办?”
林飞霜老实回答问题,语气坚定,“我会杀了那个人。”
不管爱不爱,只要毁了她的家国,都是罪人,这是原则问题。
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嘛。
怎么会有奇怪的物种,想着把两个在对立面的人硬凑成一对呢?
如果非要这样的话,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虐心值面板:徐珏75%,徐玠35%】
当晚,连城挥师攻打御城。
这次攻城却颠覆了连城之前连破十二城的迅速之势,御城久攻不下。
连城下令城下驻扎,非要将御城攻下。
双方交战半月,连城用兵之法好似被对方将领琢磨透了,屡战屡败。
粮草即将耗尽,连城唯一出路只能破釜沉舟,不拿下御城绝不回朝。
事不如人意,此战亦败。
御城转防为攻,出兵欲生擒敌方主帅。
“情势紧急,臣率主力军队吸引火力,陛下带三千精锐离开!”
林飞霜冲进营帐,就见连城正往身上绑了一圈东西。
“主帅当逃兵,回朝休养生息后再发兵流云,为你和牺牲的战士们报仇吗?”
连城绑好了东西,都这个时候了,她还笑得出来。
“傻阿霜,我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她心高气傲,睥睨天下,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输呢?
“他们要生擒我,那就以我为饵,带三千精锐,引他们去一个好地方。”
连城强硬拽住林飞霜手臂,在她耳边细说计划后,松开她手,大步流星走出营帐,跨上帐外黑马就走。
“三千精锐跟上!其余人,听候大司败命令!”
泥沙飞溅,尘土飘扬。
“急报——”
栖梧宫内,有侍官声嘶力竭跑进正殿。
连城亲自攻打襄山关外的流云国后,国务朝政悉数交给徐玠处理。
他也确实有王侯之势,处理朝政有雷霆手段,不似景朝多数男子温柔小意,只能依偎在妻主身旁红袖添香。
“传!”徐玠蓦地起身。
他现今七月大的肚子如吹球般,比一般怀胎七月的肚子大许多,俯看下去都见不到脚尖。但就算这样,也没人敢怠慢他,君主离开后有人想怠慢凤君,无论是宫内侍官还是朝堂臣子,都被凤君狠厉处置,其手段不输君主。
“陛下她……”侍官进了殿,看到徐玠急切模样,一时又像被人堵住嘴,说不出话来。
“有话就说!有嘴不用,是要本宫将你毒哑么?”徐玠厉声。
“陛下攻打流云国御城受挫,被御城军队反包,陛下带兵引开御城主力,在御城郊外引火药,自尽了……”
“大司败传信,要带陛下尸骨回朝。”
“凤君!”
侍官说完,徐玠脚步一晃,若非侍官眼疾手快扶住他,他恐怕就要摔了。
“陛下,宾天了?”
他紧抓住侍官手臂,头一次不确定地发问。
不待侍官回答,他自己就再次陈述。
“陛下,宾天了!”
那疯子终于死了,死得那样壮烈,还是被他一手害死的!
他不应该高兴才对吗?从今以后,再没人掣肘他了,他有凤君身份,还有遗腹子,连心腹大患云镜都被疯子给除掉了,此后景朝天下,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为什么,他的五脏六腑似被人用手搅乱,痛不欲生!
为什么有的人连死了都要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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