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像什么莫大的侮辱,礼靖棠把呼吸屏住,慢慢的后退上一步,目光完全的放在那个被压制着跪在地上的新皇帝,声音发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为臣子,不可如此。”
“可你是臣,我不是。”容适硈用一副不甘心的目光看着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又猛地指去了皇帝。“之前那个老家伙,你要效忠就效忠,可如今这个新家伙,把你那些会的东西全部套过去,就要杀了你,你还替他说话,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不是傻,这是身为臣子要做的事。”
礼靖棠将手后背,看他的眼神中含着陌生。
他手持起了剑;这是容适硈递给他的。
那个被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此时脸上满是戏谑,好像就是看他敢不敢将这剑刺进他的心口。
他说:我是乱臣贼子,你是那位清官,可是你信不信,你今日不把他杀了,明日他就要把你杀了。
礼靖棠信,最毒不过帝王家,人为了活着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他点了点头,心里白的跟个明镜一样,可用剑刃对准容适硈的时候,手却抖来抖去的。
对方也是在赌了,双手将兵符盛在手心里,笑得那般无情又无义。
礼靖棠闭上眼,喘了口气。
心脏被贯穿的那一刻,容适硈感到的不是后悔,而是震惊。
他的嘴微微张开,从中溢出一段粘稠的血来,手心里放着的兵符,啪嗒落在地上,就这么呆呆的盯着礼靖棠看了良久,最终悲怆一笑,眼神中充满了悲凉。
“你一定会后悔的。”
容适硈的声音很淡很淡,明明身上很痛,可嘴角却是笑着的。
他忽然眼前就闪现过一个场景;那是他还小的时候。他跟在礼靖棠的身后,追着他问他讲的道是什么意思,讲的人是什么东西,可礼靖棠太忙了,只是闲着空余才能与他解释两句,更多的时候则是说让他自己去看。
他说:如果你连这些都看不懂的话,那就没有必要问我了。
这些话是礼靖棠说的,可他已经全部都忘了;这个从来就没有夸奖过他的人,一心有的只有贬低以及嘲讽,却还在要求他向着他的要求前进。
你真该是后悔的。
容适硈又嘟囔了句,在说出这一句话后,就仰面倒了下去。
尖锐的剑从他的胸口处受力被扯出,牵连出一大段血丝来。礼靖棠舔了舔突然变得干涩的唇,直到许久之后现场传来一声欢呼,才猛地回过了神,从心尖处感受到一股迟来的钝痛。
那痛好像要把他分成两半了。
礼靖棠摸着心口,上下牙嘎吱嘎吱的打着颤,手中的剑柄一滑,却是刚好抵在了地上。他的眼中空洞的厉害,一时之间就好像成了个木偶,耳边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剩下了容适硈死前的那一句如同怨言一样的话。
——你一定会后悔的。
是的。他后悔了。
但他同时又不悔——他是臣。
“爱卿。”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皇帝。
礼靖棠转过脸,那个又得了一命的人,正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高兴的笑弯了眼。
他说:你会是朕唯一的丞相。
.
礼靖棠最后是又回到牢房里的。
新皇帝下了命令,要他在秋后问斩,他没有感到惊恐又或者是悔恨杀了容适硈,只是看着变得陌生的月亮,突然记到了自己的爹爹的话。
那时候他仍是恨先皇的,一个心只觉得是他让自己失去了所有,可是爹爹却是告诉他:“皇帝乃是九五至尊,是上天定下来的使命。如今的皇帝是个好人,只是对咱们不是很好罢了。”
礼靖棠信了,也看到了。
他们都很爱的那个他厌恶的皇帝,所以他改变了,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改变了自己的行事方式,从一开始就改变了自己的内心,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合格的良臣。
他不悔,他是臣,他曾经也有好未来,只是后来没有遇到一个没有跟一个像他爱国一样爱他的好皇帝。
于是在刑场上,他也仍旧是那副笑着的表情。
来看他的人很多,有讥讽,有嘲笑;有快活,有担忧。
他看到有人攥紧了拳头,也看到有人已经藏不住了嘴角的笑意……
但那些他都不在意。
他只知道,如果这些东西要真对他造成影响,那他就不是御史,不是丞相,不是礼靖棠了。
午后的钟已经打响,围观的人群散去,只留下几个零星的人,还在看着他的笑话。新皇帝让他说出自己最后的遗言,礼靖棠便抬头,仰望着那位坐在高轿上的九五至尊,干裂的嘴唇张了张。
他说:“我这一生,有我爱的人,有爱我的人,曾经也有过幸福的家,跟至今难忘的遗憾,没什么可恨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
于是他所在的地方,于心中,于世间,都是有福的。
刀闸举起,鲜血洒满了长空,没有人在意他是否为忠臣,余下的只是穿堂而过的风,以及皇帝轻飘飘的那句:“真好,你跟朕都解脱了。”
那一刻,世间万物仿佛只剩下了他与礼靖棠,跟一颗彻底安宁的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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