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长高了不少。”
何舒琰承认，在看见安屹的一瞬间，他大脑出现了罕见的停顿，但很快，这种停顿就变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感叹。
“可您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安屹继续冷着声音说道，这么久过去了，何舒琰还是那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岁月在他身上沉淀，仿佛他从来都没有老去，连他眼角那颗美人痣，似乎都在冲时间挑衅，岁月不败美人这句话，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尽管安屹不再说话，何舒琰也看得出来，他小主意连篇的便宜弟弟，正在生他的气，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圆滑如他，他总是知道该怎么处理。
哪怕这一天比他预想的提前了两年。
“进去说吧，屋子里有热茶。”
何舒琰只是轻轻一笑，便转过身，向温暖的房间里走去。
从进门到现在，他们俩就陷入了一种不约而同的沉默。
让何舒琰没想到的是，一年半没见，安屹竟然比他还高，粗略地扫了眼，自己可能才到他的额头。
看着面前淋得好像落汤鸡的安屹，再看看他里面那件帽衫，跟地摊货一样，何舒琰心里就一阵心疼，然而面上只能装作满不在乎，此外他也奇怪，自己走之前，明明给这小子留了一大笔钱，怎么这会儿全都败光了？
鉴于安屹那件外套已经全都湿了个透，何舒琰实在不忍心看他继续湿身，赶忙叫琼姨给他拿了件偏大的衬衣。
刚刚看见自己弟弟的一瞬间，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瓢泼的雨夜——他第一次遇见安屹，尽管都是一样的落魄，但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家养子的不同。
那时的安屹是一团浇不灭的火，现在的安屹却像燃烧着的冰。
但就在他怀念从前的时候，当事人已轻车熟路地坐在了他跟前。
不约而同地，两个人都先陷入了沉默。
“您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吗？”
安屹见自家哥哥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先出声询问道。
尽管心里多有意外，但最终，何舒琰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
“我走之前，好像给你留了充足的资金，足够你在国外待五年。”
说罢，他就看向安屹，臭小子的眼神有一种他说不出来的危险。
“我和同学打架，钱都赔光了。”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就看到何舒琰的嘴角十分微妙地向下撇了撇。
大约十秒后，何舒琰依旧笑着给出了条件：
“只不过是钱的问题，以后钱不够了就给哥哥打电话，不用再亲自跑过来了——我会找人往你的卡里再打一笔钱，足够你到时候读完硕士再回来。”
冷静，千万冷静，气谁也不能气自己。
何舒琰心里默念。
可当他注视着安屹，却从那双清澈的眼瞳中，读出了几分有恃无恐：
“我回不去了，哥哥。”
表面上，安屹一脸无辜，但实际上，他心里正压着火，何舒琰话说得轻巧，自从他走了以后，自己每天都在给他打电话，却没有一次接通过。
何舒琰挑眉，咬了咬后槽牙，反击道：
“我记得你在法国有房子。”
顺便一提，那还是他留给这个臭小子的。
“卖了。”
安屹一脸无辜，他恨不得那栋房子赶紧消失。
没了何舒琰的混凝土堆，冻得他膝盖疼。
“就是因为和同学打架，房子也赔进去了。”
何舒琰觉得自己今天有些上火，那是他从中介手里，好不容易搜刮到的精品房！
安屹说卖就卖了？！
“我会让秘书定最早的航班，你今天在这里歇一晚，明早就走。”
“可是学校导师派我来家乡采风，采不完不能回去。”
“…那你要多久才行？”
“至少一个月。”
“这不是你的能力。”
“这是我的态度。”
这个臭小子还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何舒琰突然觉得一年多不见，安屹的胆子大了许多，硬的不行他只能来软的了。
他总不能把自己最宝贵的弟弟，扯进他的复仇里吧？
于是，他看向安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
“安屹，听着，这件事不是你想的简单，等我打理好一切，你会知道的。”
“您是在说，是我应该知道的一切吧。”
安屹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不知为何，何舒琰心里就是有点发酸。
他怎么也学会说谎了？何舒琰有点抓狂。
这边安屹见何舒琰没了下文，瞬间乘胜追击道：
“哥，你怎么还骗我呢？”
明明就没有把我当成你最爱的人，怎么当初说起那些话就这么不害臊。
他直视着何舒琰的眼睛，努力从对方的眼神看出点情绪，但不知为何，他的兄长眼神宛若死水，仿佛他只是一位无关紧要的过客。
哪怕是骂我两句也好啊。
安屹心里不满道，他一颗心快要炸裂了。
好在何舒琰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看着安屹，努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看不出一点破绽：
“安屹，我是为了你好，有些事我不能让你知道，你赶快回去，专心念书，等个两三年——”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人平静地打断了：
“哥。”
他这一张嘴，连带着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
“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是因为一年前的那件事吗？”
安屹的尾音甚至带上了一点颤抖，何舒琰见状，下意识地就想抬起手，替他抹掉点眼泪，但最终，他只是攥紧了拳，克制又梳理。
“一年半前平安夜，我求你留下，说要给你惊喜，那时我弄丢了你最宝贵的项链，冬季天没亮，我去河边摸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找到，结果你一声不吭就走了。”
“我是犯了错，可现在我想要弥补，想要还清，你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吗？”
不，不是这样的。
何舒琰心里挣扎道，什么人他都可以用，但就只有安屹，绝对不能被卷进来。
哪怕他最疼爱的弟弟现在在哭。
而就在他摇摆不定时，一阵门铃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安屹内心暗骂一声，颇为不悦地看向推门而入的人，一瞬间，目光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狼。
“何先生，这是明天的行程和计划，我来拿给您过目。”
被瞪着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安屹的眼神仿佛一团火，快把他烧穿了。
而就是他这番话，成功拉回了何舒琰的理智。
想好了，他不能再心软了。
于是，何舒琰十分急促地站起身，走到秘书身边，接过他手中的文件，匆匆说道：
“小吴，我今天有点累，文件我就拿上楼看了，还麻烦你帮这位先生，订一张去法国的机票，顺便再在法国购置一间房产，如果可以，最后把他送回宾馆，麻烦你了。”
说完，他就赶忙关上了门，连一个背影都没留给安屹。
他就这么不想见我！
想到这里，安屹几乎委屈地要发疯，一年半前他弄丢了何舒琰最重要的东西，也弄丢了何舒琰的真心，他最爱的哥哥被他气回了国，再也没回来。
“先生，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吴秘书有些胆怯地看着他，面前这个人明明还是个毛头小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看见他，却感受到了十足的威慑力。
见安屹没有反应，他只得再喊了一声：
“先生？”
“别烦我——”
安屹喊道，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致歉道：
“抱歉，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去。”
冷静，冷静下来，就算是死皮赖脸，他这次是铁定要缠着何舒琰了，再说了，他就不信这么磨下去，何舒琰不心软！
这般想着，他便接过了吴秘书递来的外套和雨伞，正好看到了吴秘书手腕上那只铜黄色的手表。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注视，吴秘书笑笑解释道：
“这只表是何先生半年前给的，何先生说，倒也不是什么稀罕货。”
谁知道就是这话，再一次让安屹怒火中烧。
不是稀罕货？
他知道这只表价格至少六位数吗？！
“对了先生，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对于房产和机票的班次有额外的需求，可以随时联系我。”
说罢，便递给他一张名片。
安屹理智回笼，毫不拖泥带水地抬起手，他总不能对着一个无辜的人乱发脾气，接过那张名片，他却碰巧看到了表带下皮肤上的那些棕黑色斑点。
吴秘书见他不解，立刻打圆场到：
“妹妹还小，拿笔画的，先生别介意。”
安屹看了他两眼，懒得再和他废话，假装礼貌地说了声打扰，转身向这栋小别墅外走去。
二楼卧室内，何舒琰看着安屹的身影越走越远，脱力般倒在了扶手靠椅中。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今天真的是累坏了。
看了眼行程，除却基本业务，明天他还要和尹律师一起吃个饭。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怎么舍得让安屹这么难受呢？可如果他真的留安屹在这里过夜，那他先前的竭力隐瞒，就全都白费了。
屋内一片寂静，何舒琰长舒了一口气，再往外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蒙蒙细雨。
安屹出了院子也没喊王大海，他现在心里烦的很，这暴脾气上来了，死人他都能给人家揍活。
不过生气归生气，他总是要想办法留下来的。
算了，他还是先回旅馆，等明天一早再随便想个什么理由去找何舒琰吧。
现在将近半夜12点，大马路上还真没有多少活人，而就在他即将转弯时，却意外瞥见了对面五金店里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安屹停住了脚步，可当他再往那边看时，却是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大概是他气到出现幻觉了。
安屹摇摇头，又往旅馆走去。
回到旅馆，王大海睡觉打呼，隔着间房子都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当他彻底躺在床上，只觉得怎么想怎么不对，干脆睡不着了。
他回想着之前在法国留学的日子，那个时候他倒是很容易就睡着，何舒琰总是借口着挤一挤暖和，偏要跑进来和他盖一个被子，他嘴上说着不情愿，结果到最后他总是睡得很好，何舒琰身上还总是很香…
这么想，他反倒越想越气，捞过一边的电脑敲起了键盘，一边敲一边闻着外套上温暖的气息，最后竟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
而当他再一次睁开眼，却发现连太阳都升起来，再一看表，原来已经快十点了。
他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外套，那张名片却在一瞬间被抖漏了出来。
安屹见状，赶忙弯下腰去捡，可当他看到了上面的丁点灰蓝色痕迹，再联想到那些棕黑色的斑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要在一瞬间破体而出。
他几乎是连脸都没洗，拽起外套和手机就冲了出去。
不对劲儿！
安屹一边暗骂自己反应迟钝，一边匆忙地拨打起何舒琰秘书的电话。
可随着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响起，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沉到谷底。
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懂了；可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那何舒琰就真的危险了。
该死的！他必须赶紧到何舒琰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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