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没人来接肖战,肖战拖着行李箱回了家。
小区的路灯坏了几盏,惨淡的光照亮路边半倒的石墩,石墩两边残雪未融,被踩成脏污的冰层,小区楼灯光零星几点,完全不像在过节。
肖战在楼下站了五分钟,最后拎着箱子坐电梯上楼,敲响3208的门。
这里是他从前的家,母亲再婚后和当时的丈夫,也就是王一博的父亲共买了一套房,现在协议离婚,这套在房产证上写了两人名字的房子暂时还未被分割。
在没离开家的八年里,他和王一博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睡觉。肖战记得很清楚,搬过来住的第一年,过春节时喜气洋洋,他和王一博蜷在新换的被褥里,被子有阳光的香味。王一博用零花钱给他包了个红包,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黑又亮的眼睛,小声说:“哥哥,新年快乐。“
那时他十岁,母亲和生父已经离婚两年,为了养他,母亲从早忙到晚,甚至连晚饭都不能陪他吃,他每天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饭,骤然多出一个弟弟,做什么事都像有了影子。
那年王一博九岁,此后八年里他们亲如手足。
母亲和王一博的父亲协议离婚,和平分手。他们已经在尽力扮演好母亲和父亲的角色,因此肖战从C市的大学毕业后没再麻烦母亲,径直回了这里。
除夕夜没人在家有些反常,肖战又敲了几声。钥匙被他弄丢了,在一年前,掉进下水道里再也捡不出来。
大约一分钟后,门开了,露出王一博的脸。
肖战有些忐忑,掌心里出了汗。
他们已经六年没有见面。六年,久到关于过去的许多回忆的细节都模糊,肖战却还清楚记得王一博的脸。
门只开了一条缝,肖战试着推了下,没推动,他摘下帽子和口罩,睫毛被雾气熏得湿润。
“是我,让我进去。”
王一博脸上有惊讶,转而被不耐所取代。他打开门,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谁让你回来的?”
这样方便他说话,也方便肖战看他。王一博的长相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眉眼清冷,鼻梁高挺,无论正侧脸,线条流畅,轮廓分明。上学时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现在五官变得立体,看人的眼神也更冷。肖战看着王一博漠然的眼神,总会想起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它们属于同一个人。
“我怎么不能回来。”肖战错开眼神,有些心虚地说。
那件事足以让肖战没有勇气长久直视王一博的眼睛,似乎多看一秒,那双盛满了失望的眼就要浮现在眼前,一遍遍提醒他当年所为到底多么不该。
“我不想看到你。”
王一博撂下一句话,甩手关门,肖战眼疾手快伸出手,门在巨大惯性下撞上他手腕,又因阻力回弹。
右腕霎时痛如骨裂,肖战没敢抽走,抓住门框,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这房子我妈也有份,而且今天是除夕,你好歹让我有个睡觉的地方。”
许是动静太响,邻居出门来看。王一博眼尾扫过,最终松了手。
母亲在外地赶不回来,先前视频过,存续了十几年的婚姻骤然终止让她看起来很疲惫,肖战没有多说什么,发了一个新年快乐的红包过去。他没想到除夕夜,王一博的父亲,那个他曾经叫过“爸”的人也不在。
卧室还是老样子,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肖战打开行李箱,把物品拿出来摆放好,换上新的床单被罩,打开窗户通风。做完这一切,之前只是疼痛的右腕渐渐肿胀,皮肤摸着发烫。
肖战记得家中有备跌打损伤膏和红花油。幼时他和王一博常磕碰,多次下来,母亲就在家里备了各种药剂喷雾。十二岁以前是他给王一博抹,十二岁以后王一博像竹子抽了节,比他高出不少,抹药的事顺理成章被抢了过去。
王一博在洗澡,除了他的卧室外,肖战在其他地方都没找到药膏。茶几上摊开的高一人教版物理教材吸引了肖战的目光,他坐在沙发上,略翻了几页。
王一博的字很好看,笔锋有力,连笔的地方有好几处刺破了纸张,教案也写得工整,赏心悦目。
肖战真正感到惊讶的是王一博会去当老师,他记得很清楚,王一博亲口说过他不会当老师,他讨厌老师这个职业。
似乎那时王一博就拥有和同龄人不符的思想,他讨厌重复,讨厌按部就班,讨厌每周早上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口味的牛奶,会逃课打篮球,敢交一本空白作业给老师。
肖战看得太投入,以至于没有发现浴室水停,直到王一博从他手中抽走教案,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你在干什么?”
王一博赤裸着上半身,发还未干,水珠顺着脖颈流下,划过胸膛和壁垒分明的腹肌,没入了裤腰。
上学那会儿肖战和王一博一个学校,王一博低他一级,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校篮球队的主力军,学习优异,长着一张男主脸,不少女生慕名而来,递出表白信。
乱花渐欲迷人眼,王一博却精准地避开了所有的示好,以至于肖战曾在帮他处理塞满抽屉的情书时感叹,那么多女孩儿就没一个看上眼的么,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随便看看。”肖战说。
王一博眉间满是不耐,语气不善地“啧”了一声:“别动我东西。”
说完,他就要进房间。肖战沉默几秒,还是赶在王一博进门前开口:“不是……不喜欢当老师吗,为什么还要去做?”
自那场尴尬的年夜饭后,肖战就再也没见过王一博。他在C市上学,来回路程远,机票昂贵,一年也就寒暑假才回家,大二假期外出兼职,大三实习,大四找工作,他连陪伴母亲的时间都很少,遑论见王一博。
况且,王一博也不想见他。
肖战只在和母亲聊天时听她提过寥寥数语,他从只言片语中得到一些消息:王一博毕业了,王一博当了老师。
王一博的步子顿了下,然后他转身,神情淡漠地反问:“跟你有关系吗?”
肖战被问住,无助地张了下嘴:“我是你哥……”
“哥”字还没落音,王一博像被触到逆鳞,终于忍无可忍,将肖战一掌摁倒在沙发上。
王一博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将猎物牢牢摁于掌心之中,表情并不狰狞,甚至语气也没有大的起伏,只是居高临下地睥睨,就让人感到无尽的寒意。
“你有什么资格说你是我哥?我现在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你在装模作样给谁看?”
许多封存的记忆雪花一样袭来,肖战心里一沉,梗着喉咙说:“我没有想看你这样,我……”
“闭嘴。”
王一博显然不想听肖战说话,用力攥住他的右腕。伤上加痛,肖战骤然失声,痛苦别开目光,嘴唇颤抖着。
“我最讨厌你这样,装无辜,装可怜,好像自己永远都没错。”
王一博眉眼冷漠,扣在锁骨上的手往上,扼住肖战的脖颈。一阵窒息感传来,出于本能,肖战伸出手掰王一博的胳膊。
“一博……”
肖战艰难地痛呼,王一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里没有半分暖意。
“别这么叫我。肖战,你不是我哥,我也不是你弟弟,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妄图干涉我的生活。还有,别让我从你嘴里听到那个字,我只会觉得恶心。”
说完,王一博抽回手,没再看肖战一眼。
门板震怒,发出巨大声响。肖战抬手擦掉方才从王一博发上滴落的水滴,闭眼无力后靠,半晌起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除夕夜本该阖家团圆吃年夜饭,肖战只能泡碗面给自己,水有些凉,吃到最后想吐。
半开的窗子外刮了一阵风,矿泉水瓶掉到地上,肖战弯腰捡起,把特意放在窗口的水压到右腕,冰凉的感觉缓解了部分不适,肖战干脆把手腕贴上窗台外的积雪。
从这里看出去,其他几栋楼也只有点点灯光。肖战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记错日子,明天不是新春佳节,而是家人分别的时刻。
楼下爆发出一阵小孩的笑声,肖战低头,几支孤零零的烟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小时候他也和王一博这样玩过,摔炮声音太响,扔几个就会引来保安叔叔,只能放烟花。他们把烟花插在花园的泥巴里,彩色火焰四处飞舞,差点引燃枯草地,最后他们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批评。
许多事想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肖战侥幸地抱有一点能够和好的想法,王一博的做法却使他清楚意识到,某些发生的失去的不能改变挽回,就如身陷沼泽,再多做一分就会将自己推进淤泥深处。
屋内有暖气,肖战却感到一阵阵的冷。
分别六年,见面却是这样的场景。
无可奈何,也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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