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两人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只能先返回村子。

刚刚被带走的不止周日他们，村里拥有魂力的噬魂师都被带走，只剩下一群普通人在哭天喊地，村子人口本就不多，这下更显萧条。一群人见到“周末”，像见到了救星，哭着求他一定要把人救回来。

我要真是周末就好了。肖战望着老人浑浊眼珠里的热泪，直直淌到一层层的褶子夹缝中，疲惫心想。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变成黑洞吸走人呢？”肖战颓废地坐在村前，双手抱住脑袋一阵乱搓，他身旁是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黑洞不是精准吸人，还吸走了村口的井，现场贫瘠土地上只留下一个大洞；还有拴在村口的二狗的狗绳，狗没被吸走，狗绳被吸走了，徒留一老狗趴在地上苟延残喘，吐着暗红色的舌头。

身后吵吵嚷嚷，大家在清点损失的财务，一会儿说她最漂亮的旗袍丢了，一会儿说俺家锄头咋没了，还有老头说自己假牙掉了，一定是挨天杀的除妖师干的……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肖战只觉得他们吵闹。

“能变成黑洞吸走东西……”王一博听了他的问题若有所思，吸引肖战的注意力，肖战朝他挨近一点，问他是不是有头绪。

“是妖，有一个妖怪可以做到。”王一博缓缓转头看向肖战，眼珠像被雨淋湿过一样，又黑又亮，看得隔壁二狗心生向往，想起它当年也是这样眼里发着光的小狗。

“什么妖？在哪？”肖战立马追问。

“……据我所知，它一直是你们除妖师豢养，准确一点是，除妖师联盟在豢养它。”王一博说出这话自己都卡顿两下，虽然听起来很瞎，但，这是妖怪圈上下皆知的事实。

肖战是除妖师，他应该不知道这事，毕竟每次这消息一流传出去，除妖师联盟都紧急公关，在他们除妖师中，没有一个除妖师会信除妖师联盟豢养妖怪。这不监守自盗嘛。

果然，肖战像大脑宕机了一样，大眼睛眨巴两下没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眼神飘忽一阵，不敢直视王一博，只问:“那，我们上哪去找这妖怪？”

王一博诧异，肖战居然没有反驳自己污蔑除妖师联盟，而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王一博问得小心翼翼，又像试探。

肖战明显慌了神，睫毛上下纷飞像卷起风暴的蝴蝶的翅膀，他揪着手指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说:“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不会因为和除妖师有过节而随口污蔑，其实相信你这件事没有什么立足点，但我就是愿意相信你，就像你站在我身边说有你在一样。

王一博又用小狗一般亮晶晶的眼神看肖战，看得肖战耳朵尖红了，才说:“是除妖师联盟豢养，应该还在除妖师联盟里，只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除妖联盟根据地在哪……”

肖战眨眨眼，脑子里搜刮除妖联盟的信息，他站起身，快速跑到村前那个小山坡上眺望四周。此时天色已暗，暮色四合，夕阳还在恋恋不舍在地平线探出半个头，天空已经零星亮起星星点点。肖战细数天上的星斗，对着夕阳，伸出左手掐指，口中念念有词:“乾天坤地，巽风震雷，坎水离火，艮山兑泽，北斗以北出七里，淮南归南偏三分，双线掐一点，位置大概在……”肖战皱眉，随即掏出了指南针。

淦，他找不着北。

不过没关系，聪明的战战自己会借助指南针，不算作弊。

靠着指南针和他的一通瞎猜，大概锁定了位置，只是天色已晚，男孩子这么晚出门比较危险，所以他决定先睡一觉，明天醒来再去救人。

“王一博，你说，”肖战望着地平线那头一点一点沉下去的夕阳，缓缓说，“这个世界里，真的有周末吗？”

王一博抬头看他，看他半张脸隐入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好道:“有吧，如果周末不存在，那其他人这么真情实感是对着谁呢。”

听着王一博的答复，肖战更难过了，“那周末，他去哪了？如果他知道他的未婚妻和朋友们陷入危险，一定能救他们吧？”不像我，只是个没用的除妖师，妖不会除，人也不会救……

王一博看出他的消沉，但他素来嘴笨不善言辞，不会说漂亮好听的话，他只好用行动表示——他上前，一把拥住了肖战。

肖战:？？？duck不必哈，又不是我未婚妻被抓。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是他也没有推开王一博，当然，他不是钓系男孩，他只是……很想被拥抱。曾经无数个被歧视被欺负的瞬间，他都很想被人这样拥在怀里，给予他安慰，告诉他:你从来就不是肖家的耻辱。

拥抱的时间太长会变得暧昧，此刻不是暧昧的绝佳时机，王一博恋恋不舍松开双臂，肖战抬眸看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幕色，问王一博:“睡觉吗？”

王一博:“一起？”

肖战:？？？

一夜无梦。

哦，仅限肖战。

第二天肖战是被外头震天响的动静吵醒的，比他第一天在这个世界醒来还要吵闹得多。

他也不得不醒来，因为周遭的一切都在被吸走。

他醒来时连枕边的纯手工缝制小熊抱枕都被吸走，肖身上盖着的被子也被卷走，卷起来还抽了肖战一下，害得肖战从床上滚下来，咚的好大一声，下一秒王一博就冲了进来。

王一博进来时天花板正在塌陷，一个眼疾手快把还在懵圈的肖战拉了过来，快速往石屋外边跑。

跑到外边了肖战才看清局面，天幕又出现了昨天那个硕大的黑洞，不止一个，有俩，正源源不断吸东西，整个村子都在被它吞噬。

昨天只剩下没有魂力的凡人，今天连凡人都被卷走。婴孩轻，稍不留神就浮在空中，母亲尖叫着扑上去抱住孩子，大人连同小孩一起被吸入黑洞中。

村前的二狗也飘了起来，还有瞎了一只眼的老弱病残，许多人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句，就被吸入黑洞中。人吸得差不多了，再继续吸物体，茅草堆砌的房子较轻，草屋先连根拔起，徒留地上一片草皮。

肖战知道凭自己单薄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他看准一条棉被，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跳，整个人牢牢扒在被上，被巨大的吸引力卷到空中。王一博见状二话不说也冲了上去，鹰眼瞄准空中乱甩的草绳，一把拽紧了，跟着肖战一起，和着空中无数的物品，一齐被卷入黑洞里。

黑洞像一张嘴，两人在黑洞的嘴里一阵翻江倒海，再次被吐出来时身边的物体只剩下残肢百骸。

肖战被甩到一处洞里，意识模糊不清，只听见耳边有人喊“末仔……”

他瞬间灵台清明，瞪大了眼睛，他听见了，是未婚妻的声音。

“末仔……”虚弱的女声还在呼唤，肖战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见到了躺在不远处的未婚妻。

和昨天那般明艳的她已经大径相庭，此刻的她形同枯槁，眼窝深陷，面颊消瘦，不过一天的时间，她像被吸干了魂魄。

肖战快速向她跑去，她却颤巍巍伸出枯枝般的手臂，那张脸已经毫无血色，还在阻止他:“别过来，危险……”

肖战离她两米远，但已经能看清现状，她躺在一堆稻草上，左手臂萎缩得不像话，无力地垂在地上，指尖处，有个状似孩童的白色肉体正在吮吸她的指尖。

那坨白色肉体像婴孩，但只有肉乎乎的身体，不见四肢和面庞，整张脸上只有嘴，那张嘴每吮吸一次，未婚妻的脸色就锐减一分。

“你在……喂它？！”肖战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想上前阻止，却再一次被未婚妻拦住:“别过来！”

肖战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末仔，我一直不知道身为普通人的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是现在，现在我能帮助你了……”未婚妻垂眸看向那坨不明生物，眼里含着柔情，“我知道用血喂它，我很快就会死，但是——”

她抬头，视线落在肖战脸上，直到这一刻，她眼中倒映的依旧是心上人的模样，“用我一个普通人的命，换一群噬魂师，还是值得的吧？”

肖战这才发现，在她身后正是周日等人，他们昏迷不醒倒在一起，是未婚妻用自己的血喂养妖怪，才换得他们一时平安。

“幸好，我等到你了，”未婚妻此刻眼里只有他，她的眼睛很大，原本很明亮，如今已浸满泪水，“末仔，你一定能救大家……”

她话音未落，气已断绝，吮吸正欢的怪物见“食物”已消耗殆尽，张开了长满尖齿的巨嘴——

“喀嚓。”暗红色的滚烫鲜血溅了肖战满脸。

肖战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怪物正一口一口，咀嚼美味的食物，肠子翻了出来，它好像不爱吃内脏，还在跳动的心脏也被吐了出来。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喉腔疯狂震动共鸣，终于能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在那个妖怪把未婚妻的头骨一口一口嚼碎、眼珠子蹦出滚落到他脚边时。

“肖战！”

听见他怒吼的王一博循着声音找了过来，此时的肖战呲目欲裂，精神正在崩溃的边缘。

“别靠近它！那是盘古！”王一博冲过去，勒住肖战的腰把他往后带，让他远离妖怪。

盘古是最早期的妖怪，因为实在无法追溯它的起源，被称为妖怪开天辟地时就存在的怪物，所以叫它盘古。盘古是食妖，什么都吃，食量惊人，饿的话连妖也吃，妖怪届养不起它，才被除妖联盟豢养。

盘古没有五官，却能分辨声音来源，它缓缓转头看向这边，伸出分叉的舌尖舔遍自己整张脸。它没有嘴唇，只有一张血盆大口，张嘴能看见一片漆黑犹如黑洞，它想牙牙学语的孩童，冲着肖战含糊不清道:“想、想吃……”

“你、想、吃、他？”王一博一字一顿问到，他每说一个字，上排牙就往下长一寸，已经长到嘴外，因为口腔已容不下他的尖齿。

肖战还深陷打击，无法从未婚妻的惨状中脱离，王一博已悄然变异。

“想吃、想吃……”盘古好像只会这一句，并蠕动身子向这个方向爬来。

王一博把肖战安置在自己身后，转过身面向盘古时，紫色毒液从他齿尖滴落，淌了一地紫色涎水，含毒的涎水落地便冒起青烟，淌过的土地一片发黑。

半人王一博，多以人类形态居住人界，此刻，他终于以半妖的形态展现。

他的后背隆起一个山丘，不复人类的形态，红色眼球扩大到了原先的三倍，指尖尖锐如兽爪，是他最不喜欢的丑陋样子，他一点也不想被肖战看见的样子。

盘古更兴奋了，黑洞般的嘴发出刺耳尖锐的笑声，还在一句句重复:“想吃、想吃！”

王一博终于忍受不了，猛地抬头，展露一张半人半妖的脸，脸上尽是扭曲疯狂的表情，“我先吃了你！”

盘古没有四肢只有嘴，它只能靠咬，王一博兽化的四肢更加矫健，两只妖怪纠缠在一起互相撕咬，空气中生肉的味道令人干呕，肖战在这恶心的味道里终于醒神。

眼前是四处乱飞的肉块，肖战不忍去看是从谁身上被咬下来的，他的眼前有一头身躯像狼的野兽，可他拖地横扫的长尾又像狮尾，从他口中还时不时发出虎啸。被盘古咬的狠了，他就要从喉中发出一声惨叫，细长尾巴用力狠抽地面，溅起一地血肉模糊的尸块。

肖战恐惧着，退缩着，想起老师的教诲:

“妖怪吃人，连同类也吃，它们没有心”

“见到妖，只需要除！”

“除妖师和妖势不两立”

“消灭妖怪是除妖师的职责”

“……”

密密麻麻的字眼涌入他的脑海，可他不会除妖，他只会热泪盈眶，像从前被欺负那样。

他哽咽着，哭着喊“王一博，王一博”。

就像他从前一次次哭着喊姐姐一样。

那时小，他哭着喊姐姐，现在大了，他哭着喊王一博。

肖战，你从来没有长大过，还是肖氏一族的耻辱。

他一边耻辱，一边哭着喊，“王一博，王一博”。

他哭得一声比一声脆弱，像无知的孩童需要哄，他需要王一博的怀抱。

眼前的妖怪浑身颤栗，突然发狠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咆哮，忍着被盘古一口咬到骨头的痛苦，徒手直直穿刺进盘古的身躯，盘古吃痛咬得更狠，牙齿咬穿他的肩膀留下血肉模糊汩汩流血的大洞。四周洞穴开始摇摇欲坠，他狠狠用力，整只手臂穿过盘古身体。

盘古松开黑洞洞的嘴，露出不规则尖齿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整个身体就被横向撕扯成了两半，再发不出一声嚎叫。

它白花花肉乎乎的身体里只有一副消化系统，身子被撕扯成两半，体内还未消化的肉块碎末散了一地，半空中下起了血肉雨，零零散散的身体组织散落下来，浓重刺鼻的血腥味令肖战呕了半天。

王一博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中，伫立了好久，暴涨的身躯一点一点落下，高耸的胸膛终于平缓，慢慢慢慢，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肖战的眼泪决堤，泪崩着冲他喊，“王一博，王一博……”

看着手臂上独属野兽的灰色长毛终于消失不见，王一博这才抬起来，他满脸鲜血，向肖战展露一个笑颜，冲他张开双臂。

我要确保，我是以人类的姿态拥抱你，这样才不会伤害你。

肖战呜咽着奔向他，跌进他怀里。

王一博的怀抱充满令人生厌的血腥味，可肖战不管。他缩在王一博怀里抽搐，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试图找回还在妈妈子宫里的感觉，以此寻求安全感。

他哽咽了好久才停下，发红的眼眶又干又涩，“我们，你，救了他们嘛？”

王一博的身体僵硬一瞬，缓慢摇头:“真正的盘古实力不止如此，这里应该是幻境，我们只是亲身体会周末曾经历过的一切，我们没有挽救噬魂师被灭族的事实。”

他话音刚落，四周的一切化为碎片变成黑暗，两人直直坠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