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来回翻动着手中的剧本,剧情一页页从眼前掠过,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剧本上,反而被颈侧近在咫尺的呼吸占据了全部心神。
随着王一博寸寸逼近,他的脑袋也忍不住越来越往一侧偏。
因为王一博靠得太近了,肖战也不敢转头,只能用余光瞥他看似盯着剧本满脸认真的表情,犹豫片刻伸手盖住王一博半张脸轻轻把他往后推了推。把人推远了不少,脑袋这才敢重新摆正。
王一博后退了一些,过了一会又开始往他身上凑。
“你腿还疼吗?”被他扰得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剧本了,肖战只能无奈地搁置手中的本子,转头询问道。
“……好像还有点。”王一博抬腿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随口回答。
他微觉奇怪地问肖战:“怎么不接着看?”
肖战没回答,斜眼觑他。嘴唇好像无意识撅起来了一点,王一博看得有点想亲,心脏跳得快了一些。他假装看不出来肖战表情当中的意思,顿了片刻自告奋勇道:“是不是词不好背?我给你对词。”
说罢轻松伸手摸到被肖战放在另一边的剧本,唰啦啦一下翻开一半,却找不到肖战刚刚在看的地方,只能问:“从哪开始?”
肖战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的紧迫感消减不少,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望着他一半的后脑勺和侧脸,青年后颈处那颗痣又撞入眼底。
“都行。”
他也感觉到自己最近似乎是有些压力过大了。月冬凌饰演者杀青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将那些重中之重的复杂感情纠葛把握好并且演绎出来,但是不管尝试什么样的方法,始终都有所欠缺。
现在而言,观摩其他人的演戏方式或者听讲解能给他带来的提高,在他渐渐熟悉剧组前辈的演技以及剧情每一个感情变化的情况下已经十分有限。
现在他需要的是能够把他带入戏的人,一个真正的引领者,或者启发者。但可惜月冬凌的饰演者并不是合适的人选,肖战和她对戏的时候始终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是在演戏。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死方法天天练,显然收效甚微,还把自己搞得压力十分之大。这样,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王一博这些时日的纠缠,虽然给他带来了一些烦恼,但又替他消除了一些烦恼。
和他随便对对词,放松一下,显然是不错的选择。
演戏也讲究张弛有度,也讲究灵感和灵气,一天到晚每时每刻练能赋予演员的,只有纯熟的技术,而无人物的精华。
得到肖战的首肯,王一博兴致勃勃地把眼神转向剧本,一目十行地扫下去,找了片刻视线定格在一段双引号多的地方。
清清嗓子,他开始念月冬凌的台词:“谢氏山庄情况危急,我寻你几日,安好?”
这里是谢氏山庄危在旦夕,家族一众长老及谢云西父亲拼死御敌,谢云西则在他们的指示下带领族内年轻一辈尽数撤离躲藏,以图保存谢氏最后一丝血脉。
生死相依数年,谢云西对月冬凌自然是信任无比,接到传信二话不说便将所在之地告知于她,并让她不要冒险前来。等危机平定,谢云西安置好族内幸存者,再启程与她相会,共谋复兴。
谁料几日过后,月冬凌还是出现在了谢云西面前。泪目盈盈和他相拥之时,一把锋利的匕首,也随之送进了谢云西的胸膛。
谢云西这时才知道,潜伏在身边的,究竟是怎样一条美人蛇。
他浑身失力地被月冬凌压制在地,眼睁睁绝望地看着家族最后的血脉在她带来的人血洗下个个尸首分离,惊恐的,不甘的,怨恨的,失望的表情像烙印一样烙在视网膜上,自己却连闭眼逃避的资格都失去。
那些人里有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侄子,曾经甚至调侃地喊过月冬凌“嫂子”,有他年仅七岁的亲妹妹,不久前还被月冬凌抱在怀里逗得咯咯直笑。
她怎么下的去手啊……
从族人身上传递出来的种种情绪如山岳将倾,完全把谢云西压垮了。他愧对所有人,那些为他们争取逃亡时间奋战在山庄里的长辈,这些把全部希望压诸于他这个没用的“天之骄子”身上的族人。
看到这里,王一博有点受不了地停下扭头去看肖战,见到他眼里隐隐有一些晶莹的光,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点闷:“你演的角色怎么这么惨啊。”
刚刚听见肖战对词对着就慢慢变得略带哽咽的声音,王一博就读不下去了。他把剧本翻到后面,找到一段好像是大仇得报的剧情:“我们换个,来爽一点的。”
肖战理了理情绪,将脑海中的画面尽数摒除,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但是搭配红通通的眼眶和脆弱的表情,这个笑显然没有丝毫说服力。
王一博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力才重新回到剧本上,开始念词:“你放了他们,我任你处置。”
肖战愣了一愣,不过对于剧本的娴熟令他很快意识到王一博在说的是哪一段剧情,立即接词道:“你屠我血脉之日,可想过会有这天?”
这是谢云西亲手杀掉月冬凌那天。
说着说着,肖战便察觉到自己表露出的情绪显然和要求的有不小出入,不禁微微皱眉。
他的症结就出在这。
副导演说谢云西从被背叛后每次见到月冬凌,皆是又爱又恨,而不是像肖战演出来的只有极致的恨。
编剧也这样说,谢云西将月冬凌融入骨血般地爱了那么久,那么深。两人生死相依的四年里互相为对方挡了无数次明枪暗箭,谢云西对月冬凌的爱早已变成了一种刻进意识里的本能。
不是他想抹除,就一下子能抹除的,就算是有滔天的恨也不行。
谢云西可以为报仇杀了她,可以为了报仇折磨她,但无法不爱她。
要表达这种有复杂层次感的爱,在不甚理解的情形之下,肖战尚觉艰难。
但一想到这次对词的目的不是要演得多么好或者有多么大的提升,只是陪王一博闹一闹放松一下心情,他眉宇间的皱褶便慢慢抚平。
于是接下来也不管演出几分压抑的爱,在王一博接着念了一句词后,他只放松地任由自己沉浸在渐渐涌起的恨意中,对道:“也是,你下手比对仇人还要狠上三分,我四肢尽废、经脉寸断、毒侵心脏,又受你补了致命数刀,能活下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狠。”王一博咂舌,小声叹道。月冬凌此时不语,他不必接话,一时间只有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肖战眼神放空,沉浸了在谢云西的角色里面。
面对既似嘲讽又似质问的话语,月冬凌淡笑着撇开头,全然一副生死置之度外,任由宰割的模样。
在发现谢云西没死,而手下派去围追堵截的人没传回任一一条消息的时候,她就料到无法再拿这个涅槃重生的复仇者怎么样了。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阎王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谢云西掐着她的脖子,手上因为既想用力又在极力克制而青筋浮现,眼神森冷,一字一句地说:“我把我经历的,一点不差全部还给你。”
被月冬凌遣散的手下,和她有过交集的朋友,被谢云西一个不落地全部抓了过来,一个一个地当着月冬凌的面折磨得生不如死。而月冬凌就像当初的他一样,无法闭眼,无法退缩,心如刀绞。
他问月冬凌懂他那天是如何绝望了吗。
“你也好狠。”王一博评价道,有点怀疑这个剧本是不是有点太暴力了,最后拍完了能不能过审啊。
肖战闻言突然睁眼,乍然间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凶狠,和他微红的眼眶相衬,却显得十分脆弱,好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
他和王一博略显冷清的眼睛对视片刻,顿时有水雾从眼睛里浮现,好像傍晚起雾的丛林,昏黄夕阳洒下,日薄西山。王一博瞬间涌现出心慌的感受,有种抓不住他的错觉,似乎下一秒眼前一切都要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散去而消失。
肖战颤着声音问:“我狠?”
“不狠不狠,我瞎说的,你别哭啊。”王一博起身慌忙抽了两张纸塞到他手里,再重新坐到他身边,连自己“还在扭着脚”都忘了。
肖战愣了很久的神,似乎在透过他看谁的影子,嘴唇轻轻颤着。
缓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随着眨眼的动作一滴眼泪很快掉到手上,被他悄悄用纸擦掉。
“我刚刚好像把你看成月冬凌了。”肖战笑了笑,解释道,“剧本里描写的她的眼睛,和你的很像。”
王一博想牵住他又不敢牵的手慢慢握拳收回来,轻轻放在了沙发上,神色随之变淡了许多,喉结滚了滚,最终从唇齿间挤出一个生硬的“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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