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章长鹤进堂屋便看见了沈庭晚陪着章蜀吃早饭,是章福去外面买的包子和粥。沈庭晚正夹了个放进章蜀碗里,瞥见了门口的章长鹤。
沈庭晚微笑着开口:“鹤少爷吃过了吗?要不陪着老爷再吃点?”
他今日依旧是淡色的长衫,还配了条精致的压襟,显得人都添了几分颜色,气色极好。
章长鹤看着他这幅模样,想到了昨日,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堵的难受。
“不吃了。”他说了句,转身便要走。
章蜀突然拍了桌子,筷子摔到地上发出脆响,他瞪着章长鹤:“哪里学的这么没规矩!大清早的连人都不叫了!?”
场面一度安静,沈庭晚也放了筷子,安静的坐着。
章长鹤不想闹得太难看,深吸了口气,忍住脾气转身:“爹,四姨娘,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管堂上两人的反应,直径便出门,只隐约听见沈庭晚对章蜀说再帮他拿双筷子。
章长鹤在北平学的文学,那时认识一位学长,叫陈平,当初还在学校时两人便常合伙撰写时事文章发表。他毕业后来了申城办了报社,章长鹤回来前写信联系过,约着今天去见一面。
地点约在了一家开了好几十年的茶楼,一楼搭了个戏台子,敲锣打鼓的唱着戏,下面看戏的满座,喝彩声频起。
章长鹤到时陈平已经在二楼坐着,桌上放了壶茶和几碟小点心,看上去已经来了有一会儿。
“陈学长。”章长鹤走过去打招呼。
陈平比章长鹤不过大一两岁,蓄了胡子,看着就像是大了许多。
他笑着站起来迎章长鹤:“还真没想到啊,你小子竟然还是鸿鹄货行的少爷。”
章长鹤不喜欢这个称呼,只道:“什么少爷,只是我爹的公司罢了。”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正巧楼下戏台上到了关键地方,陈平望了过去。章长鹤也跟着他盯着楼下的戏看了半晌,也没看懂个什么名堂。他是不懂这些的,以前还在家时章蜀喜欢,章蜀喜欢的他一般都讨厌,更是一点也没碰过,后来去了北平更是没听过戏。
章蜀喜欢……章长鹤莫名想到了今早的沈庭晚。他与家中其他姨娘不一样,章蜀宠了他两年,或许有他帮忙打理货行的功劳,可那张清俊的脸绝对是功不可没。
听章福说沈庭晚是北方人,北方前几年乱得厉害,他估计是那时来的申城。章长鹤不信他进章家是为了钱,以他的能力在外面应该更有一方天地,可总不会真的是因为看上了章蜀……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吓得章长鹤心头一紧。
“怎么样?这家戏班子在申城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陈平说,“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去百乐门、电影院潇洒,看戏的倒是不多。”
“大多都看不懂吧。”章长鹤立马收神,目光从楼下戏台上移开。
陈平指尖跟着锣声敲了几下,没看出来章长鹤刚才的不专心,颇有感慨:“不愿意去看罢了。”
正说着话,章长鹤目光一凝。他看见了沈庭晚,被茶楼老板引着朝楼上来,沈庭晚身后还跟着章福。
“怎么了?”陈平注意到章长鹤的视线,也扭头看过去,“啊,是鸿鹄货行的沈先生。”
章长鹤思绪一顿:“学长也认识?”
陈平:“当然。听商会里的朋友说,这位沈先生在货行里算是二把手了,当然主事的还是你父亲章蜀老先生。沈先生能干,这两年帮着章老先生赚了不少钱,只是听说他好像是章老先生纳的新姨娘,倒是可惜了这样的人才。”
说着,陈平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章长鹤听到“可惜”两个字刺耳,总觉得这个词不该出现在沈庭晚身上才对。
*
上午章蜀跟货走了,没半个月大抵也回不了申城。章长鹤午后才回章公馆,知道章蜀离开,他也乐的自在。
还没等他进自己院子,便看到了沈庭晚站在拱门下,手里还拿了几本簿子。
章长鹤大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来教你看账。”沈庭晚将‘账簿’露给章长鹤看,“今早老爷特意嘱咐了,早点带给你熟悉货行的事务。”
话说得无意,章长鹤倒将“老爷特意吩咐”几个字听进去,又想到了午时茶楼中陈平说的可惜,当下便皱起了眉。
“我不学。”章长鹤语气不怎么好,阴阳怪气,“你到还真是听我爹的话。”
说完,气呼呼的转身走了。沈庭晚有些疑惑,可也听得出来他话里带刺。
章福正提着分好的糕点从三姨娘哪儿出来,正巧就碰见了臭着脸、步子迈的极大的章长鹤朝自己这方走来。
“诶……”章福困惑的看他,“您这是怎么了?谁又惹着了?”
章长鹤没理这个问题,而是目光落到了章福手上的糕点上,是上午那家茶楼的:“你们上午去就买这个?”
章福解释:“三姨娘和二姨娘就好这口,昨日特意拖的四姨娘帮忙带回来,现在正给她们送去呢。”
一听,章长鹤冷笑一声:“他倒是和她们姐妹情深。”
章福本还想问问章长鹤上午是不是也在茶楼,可听到他这话,便知道他又恼沈庭晚了。还以为是因为今早的事,耐心劝:“您也别和四姨娘过不去,他也是个性子顶好的人,老爷让他教着您学东西也是相信他,您又何必为了一点小事给四姨娘置气。”
章长鹤火气压不住,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气谁,但中心似乎都围绕着沈庭晚。
“学东西?学他怎么讨好我爹?还是怎么讨好男人?”话一出口便收不住。
却不知沈庭晚碰巧转过走廊,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廊下。他本是看着章长鹤与章福在说话,打算等他们说完了再过去,顺便把账簿给章长鹤,没想到正好听到了这番话。
章福也是一惊,他自然是瞧见了不远处的沈庭晚,忙向章长鹤使了个眼色,嘴上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莫不是在外面喝了酒耍酒疯啊,什么话都说?”
章福暗示的明显,章长鹤反应了一下,怔愣着扭头看去,正好看见那个一身温润的人。
他方才也是说话没过脑子,眼下发现当事人听见刚才的浑话了,一时间还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将目光从沈庭晚身上移开。
沈庭晚见两人都看着自己了,索性走过去。
“这两本账簿你自己先拿着去看,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吧,我院子在哪里你应该知道?”沈庭晚如常道。
“嗯。”章长鹤愣神的接过,目光扫过沈庭晚指尖。指甲修剪得圆润,显得手指修长。
沈庭晚:“今日去给三姨娘与二姨娘带糕点时也给你备了份,正巧你遇见了福叔,便自己拿回去吧,免得福叔再跑一趟。”
他说得仍是柔和,章长鹤听着却更加梗得慌。刚才并不是他本意,可沈庭晚明听见了为何不反驳,为何不生气?他就当真如此的自甘堕落?明明正当年华,任人在背后嚼舌根子,章长鹤自小便没见过能这般忍气吞声的人。
章长鹤怒其不争,却又因方才自己说出的那番话而自觉歉意。一时间,心中更加的气闷。
“知道了。”章长鹤回答得生硬,手上的账簿也被用力捏的发皱。
沈庭晚点头,也知道自己呆在这里章长鹤和章福都不自在,借口有事就先离开。
他并没有将章长鹤刚才话放在心上,更过分的话在外面都听见过,又怎么会因为那两句话生气。只是……沈庭晚回想到章长鹤的表情。
这个章家少爷当真是年纪还小,情绪都放在脸上。
沈庭晚却忘了一点,他自己不过也只比章长鹤大一岁。
“我的少爷啊。”章福看着沈庭晚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您说话还是得注意着些,四姨娘……他也是个不容易的。”
自那以后章长鹤倒有好几天没在章公馆里见过沈庭晚,而他也开始去陈平的报社里帮忙,章公馆里没主事的人在,章长鹤天天往外面跑也没人管他。
“长鹤,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报社中的都是当初在学校的学长,章长鹤在里面最小,性格又开朗,十分讨他们喜欢。
那位学长凑过来看了一眼,惊道:“账本?!”
陈平听到,笑着调侃:“人家长鹤是有家业的,你跟着看啥,看得懂吗?”
“嘿,好歹我们家还是有两家烧饼铺面,怎么就看不懂了?陈平,你这就小看我了啊。”
另一处听见这里的笑闹,那人从桌面上厚厚的废纸中抬起头来,好奇的问:“前几天不是听说章家鸿鹄货行码头出事了吗?货行里面那个管事的还被不知道哪里放出来的枪子儿打了,这个鸿鹄货行是长鹤家的吧。给我讲讲后续怎么样了呗,本来还想着去采访看看,写篇文章的,但是货行那里捂得太紧了,一点儿都不给我们留。”
章长鹤原本没在意陈平他们的玩笑,听到这个消息,震惊的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天前?”那人想了想,不确定的开口,“出事的还是鸿鹄货行里面那个年轻管事的,好像是沈先生?”
章长鹤皱起眉,这事章公馆里没一点消息。他本以为这几日没见到沈庭晚是因为那天的事情,沈庭晚故意避着自己,却没想到竟是出了事,几日不见估计是还在医院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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