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随机做一个街头采访，问肖战是谁，大多数的人给出的答案应该是“影帝”或者“演员”。因为很多人都不太能想得起来，他其实是歌手出道，大学时还做过合唱团的副团长，拿了不少奖。

给专业歌手当导师可能差点火候，但是教教练习生是绰绰有余的。前几年选秀大热，各大视频平台都在做，为了争夺收视率，不仅在策划和选手上下功夫，在导师的选择上也各出奇招。

肖战一向口碑很好，人气也高，难得的兼具实力和流量的艺人。平台别出心裁地问他要不要来做声乐导师，看重的就是这点。果不其然，官宣之后获得了很高的讨论度，短时间内碾压了播出时段相近的竞争节目。

有几年没接触专业领域了，肖战怕自己变得生疏，还特意找了老师来学。好在复习效果不错，让他觉得自己坐在导师席上时，不是只为了当吉祥物的。

第一期节目，他就记住了王一博。

舞蹈显而易见地高出了其他练习生一大截，但是：“你声带用得太狠了，发声位置在嗓子，一跳舞就更容易跑调了。发现自己唱到后面有点吃力了吗？”

这是练习生的通病。因为舞台上可以假唱，可以开很大声的垫音，但是舞蹈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所以很多人更愿意把功夫下在这里。相比于之前的练习生，王一博的问题其实不算严重，可肖战独独在他身上讲得最多。

因为：“虽然瑕不掩瑜，但是一博，我希望你能够去掉身上唯一的瑕疵。”

他值得最好的，也该是最好的。

出道也是如此，王一博留宿在导师宿舍，和肖战盖着同一床被子。肖战没有明确拒绝他的出道请求，也没有答应，他心里始终不安。

离成团夜还有几天了，他的票一直被压，死生大权却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王一博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主动去搂身边的人，小狗一样热乎乎地亲在他脸上，心下一横，近乎讨好地问：“肖老师有没有想我？”

他不曾出卖过自己的骄傲，哪怕被原公司设法雪藏，镜头被剪得一干二净时也没有。他只是挺直了脊背，偷跑出来敲肖战的房门，问他想不想和自己睡觉。连讲出的话都像合作，而不是请求。

只在这次，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只此一次。

因为机会错过了就不再有。

床头灯亮着，肖战的表情可以看得很清晰。他推开了身上的王一博，神情复杂：“你就这么想出道？”

梦想、汗水、舞台，王一博知道和影帝讲这些没意义，所以他只叫了一声：“肖老师……”

肖战问他：“你第一次来我这里，就说自己从不求人，那你今天为什么来求我？”

王一博愣住了，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慌张地躲开肖战的眼神，回答不出。

肖战看着他，很久才说：“好。”

他明明说了好，王一博却没有出道。

“车停在外面了，走吧”，宋城打断了正在发呆的王一博，拿起东西边走边说，“品牌把服装送来了，咱们明天下去试，没问题吧？”

“行。”

《这就是街舞》一个星期录一期，其余时间空闲很多，因为没有进组，就都被宋城安排了零散的工作。三天后是高奢品牌NII的高定大秀，王一博作为品牌挚友受邀出席。会场和录制地点在同一个城市，倒是省了一场奔波。

虽说只是个品牌挚友，title不高，但是NII非常喜欢王一博的个人气质，文案中给的评价是“清冷锐气的时尚新人”。他这个挚友得到的待遇也相当可以，五套成衣，三盒配饰，王一博分不清什么当季超季的概念，坐在化妆椅上任造型师摆布。

Andrew是肖战合作多年的造型师，后来介绍给王一博，在技术问题上他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个讨厌的娘娘腔一边挑剔地翻看服装，一边嘴上打不住的八卦，让王一博恨不得把他打包扔出去。

“你真和Sean分手啦？”

Sean是肖战的英文名，除了倒霉的香港人，只有这位这么叫他。王一博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竟然还想了一下。

Andrew也不需要要他搭理自己，自顾自地充分发挥八婆气质，啧啧称奇：“Sean睡过的人多，谈过的可不多。反正我知道的，除了Branden就是你，可惜啊，都分了。”

这人似乎就是来给他添堵的，句句都打在雷区上。

“对了，Branden是全球代言人啊，肯定会去。你们在场内碰见怎么办？”

王一博已经开始考虑把他扔出的概率有多大了。

宋城跟着听了两句，赶紧打岔：“咱这个造型是打算出其不意啊，还是打保守牌啊？”生怕小少爷真的来了脾气和他吵一架，到时候他就只能洗个头走红毯了。

这句话总算把Andrew的注意力拉回了正事上。他翻了个白眼，用食指推开凑上来的宋城，行为drama地反问：“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我什么时候打过保守牌？”

NII给王一博的定位是清冷，Andrew却偏偏要打破品牌方给的固有认知，女装款蓝色外套搭配俏皮的贝雷帽，像童话故事中跑出来的小王子，精致俏皮。王一博下车前被Andrew拽住，严肃警告：“别给我顶着张臭脸，听见没！”

王一博给他扯出个笑：“这样行吗？”

Andrew把他推下车：“你还是臭脸吧。”

高奢红毯的入场顺序有很大的讲究，被邀请来看秀的明星、品牌挚友、品牌大使、代言人，各自有各自的待遇。王一博走红毯的时间靠前，意味着和作为全球代言人的肖战前男友没有在红毯区碰面的机会，可进了内场就说不准了。

他在写着“王一博”的座位上坐好，和左右两侧的人寒暄。内场也有媒体，他需要保持笔直的坐姿，并且秀场的长凳没有靠背，更累了。

晚宴倒是有凳子，但是场内有人不断走动社交，熙熙攘攘，精致的法餐每份只有一口，搭配味道奇怪的酱汁，又酸又咸。

主菜是半生不熟的鸭胸，王一博一刀下去，血红的汁水溢出来，尝了一块就放下了刀叉。肖战也带他吃过法餐，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出门时相互一对视，王一博说没吃饱，肖战也点头：“回家给你煮面。”

冰箱里有番茄，去皮切丁炒出汁水熬成酱汁，倒酱油调味，窝一颗鸡蛋，出锅时放火腿片，撒香菜。王一博一口就是半颗鸡蛋，溏心流出来滴在面上，金黄金黄的。他口齿不清的问吃面的肖战：“你怎么不窝两颗蛋？”

“家里就剩一颗了”，肖战把自己的火腿夹到王一博碗里，“你多吃点，跳了一天的舞。”

王一博戳着盘子里的豆苗，把可食用的装饰小花分尸。他这桌的座位已经空了，刚才坐在旁边的女艺人起身去找主桌的人攀谈，只剩他一个人无聊地拿配菜开到，显得和整场活动格格不入。

“王……一博？”，来人想了一下他的名字，用蹩脚的国语和他问好，“还记得我吗？我是黎德生。”

黎德生，香港人爱叫他Branden。这问题问得实在是谦虚了一些，就算他不是肖战的前任，凭着他三金影帝的名姓，旁人来鞠躬握手还来不及，哪来的后生仔敢说自己“不记得”。

王一博礼貌地笑，没叫更亲近的前辈，除了肖战他也不叫别人老师，只是主动和他握了个手：“黎影帝。”

黎德生的太太也来了，两人手挽手压轴出场，不过眼下在和别人谈话，冷清的圆桌上只有黎影帝和王一博两个人。

黎德生似乎对他的冷淡早有预料，不是很在意地回忆：“我们只见过一次吧？Sean请客，在青鱼。”

是有那么一次。肖战给公司投资的一部动画片配音，王一博坐在外面打游戏等他，隔壁棚是来录公益歌曲片段的黎德生，正正好在电梯里碰到。

这对曾经的恋人或许达成了某些共识，分手之后再次相遇依旧有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亲切，体面地问好寒暄，讲一讲近来在忙的事，黎德生甚至安排了肖战团队的下午茶，咖啡、哈根达斯和星级酒店的甜点，倒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王一博一口都没吃，翻出来一包雀巢，拿纸杯冲好之后一饮而尽。

肖战也没吃，贴着他坐下，把头靠在王一博的肩膀上：“累了。”

“怎么，见老情人不高兴？”

他胳膊挨了一下，肖战带着点笑意问他：“我也没吃哦，你一会请我吃大餐。”

是吃了一顿大餐，不过不是王一博请的。

黎德生的助理在他们录制结束之后来敲门，“黎老师叫我来问问肖老师，晚上有没有时间吃个便饭，大家都去！”

王一博的游戏才打了半盘，肖战在旁边等他打完之后在走。身边的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闻言都回头看他，等他的意思。

在场的不止肖战团队的人，还有电影的配音组，但是对方点明了问的肖战，最后的主意需要他来拿，他却不能代配音组的人一起拒绝。

肖战退而求其次，道：“替我谢谢黎老师，但是我们一会约好了去聚会……改日我做东请黎老师。”

谁知助理说：“这样啊……黎老师还想着大家一起，我们那边等了一会呢。”

那边的情况应该是一样的，黎德生的团队和录音的工作人员收工得早，看样子为了等肖战结束，坐了有一回了。再不去就是折人面子了，肖战捏了下王一博的肩膀，说：“那就打扰了。”

黎德生订了青鱼，是肖战最喜欢几家日料之一。饭局结束时是肖战买的单，“黎老师请了我们的下午茶，晚餐就给我一次机会吧。”俨然是不想欠下任何人情，免得以后牵扯不清。

王一博现在都记得黎德生看他的眼神，深情、愧疚，好像多年后再见曾经丢失的珍宝，珍视的感情一如从前，不，是更胜从前。

他的眼神让王一博如芒在背，总觉得自己和肖战中间就吊着一把名为黎德生的刀，不知道何时会落下。

“不是只见过一次”，王一博看着他，“您拿金鸡奖那次我也在，上台唱了首歌。”话说得挺不情愿，像是特意拉开两人距离似的。

那是黎德生三金影帝的最后一金，虽然分量不如其他两项重，也比不过他在国外拿到的奖杯，但是意义重大。

被指出话里的纰漏，黎德生却并不尴尬，端起酒杯和王一博轻捧：“抱歉，我记忆力不大好。”

“您言重了”，王一博抿了一口，放下。

“你不饮红酒的？”王一博这一口可能都没沾到唇，敷衍得太明显了，黎德生说，“Sean也不饮酒的，一杯就脸红。”

黎德生究竟知不知道王一博和肖战已经分手了，两个前任坐在这，一提再提他们共同的前男友，他不觉得诡异吗？

看来是不知道，他又露出了让王一博反感的，看向肖战的眼神，独自喝了两口红酒：“你记得和Sean讲，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帮忙，不要全都自己担着。”

王一博连最后的体面都保持不住，冷着脸问他：“你哪来的资格说这句话？”

黎德生有些诧异地看他：“他都和你说了？”

说了什么？王一博懒得和他打哑谜，不耐烦道：“您太太等您很久了。”

黎德生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他太太的背影，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把注意力分去半分。王一博嫌恶他这模样，“有了新的生活，就不要再惦记以前的人了。”

王一博睡不着，脑子里反复播放黎德生的那句“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帮忙”。

他虽是香港人，事业却不局限在那一小块地方上。黎德生近几年很少拍戏了，却依旧是港圈的代表力量，人情来往相当广，几乎没有他说不上话的人。这不仅是他自己的本事，更是家里给他的底气。黎家是黑道起家，那点传奇故事现在还是媒体小报津津乐道的八卦。所以这句承诺是极有分量的，他真的做得到，也能解决他口中的“任何困难”。

平心而论，王一博再奋斗三十年，也不会有这个能力。就连肖战那样人情练达的人也是做不到的。

他更烦躁了，黎德生这是做什么呢？旧情难忘，向他施压？

人到了夜里，更容易被负面情绪掩盖。王一博翻了个身，决定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不能再这么失眠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