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筠到的伤口方才本就是随意包扎,在景寿帝帐中一闹又开始出血,以肩上那处极深的刀口尤甚。
赵暄洗完出来就见着柏溪在帮谢筠清创,那团带血的衣裳胡乱的扔在地上,谢筠清瘦的上身露在外面,白的很,只是那些大大小小渗血的伤口碍人眼睛。
他整个人都汗涔涔的,就连鬓边的头发也被冷汗湿黏着。
赵暄莫名想到了以前在冷宫中见到的,映在那杯水里的月亮,湿漉漉的漂亮极了。
他腿上有条被枝条划伤的口子,看着可怖,却没有伤到骨头。只慢慢走到谢筠跟前蹲下,仰头皱眉:“大人……可是疼得厉害?”
谢筠睫毛颤了颤,勉强朝着赵暄翘了下嘴角:“殿下去外面待着吧,别被吓着了。”
这话说得违心,赵暄这样的孩子哪里会被这些吓着,只是不想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被太多人看见。
“不会的。”赵暄语气关切,“我担心大人。”
伤药倒在肩上的伤处,谢筠疼得一激灵,却又顾及着面前的赵暄忍着,只泄出没藏住的闷哼。
赵暄看着,他是知道这伤药的滋味,却不知道原来谢筠这样怕疼。谢筠在他面前一向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着他这般隐忍。
瞧着新鲜。
待身上的伤处理完,谢筠似都有些脱力,柏溪手上沾着药,只能对赵暄:“劳烦殿下帮忙将侯爷扶着些。”
赵暄忙起身扶住赵暄,由柏溪拧了帕子将谢筠身上沾的血擦干净。
营帐比不得城中侯府,赵暄又是不能被人发现的,谢筠只能让他与自己挤一张床。
白日里兵荒马乱的一遭,再加上方才又那样绷着,谢筠早就累了,可他已经有许久未与人一同睡过了。记忆中与人同枕已经是幼时和母亲的事情,加上上辈子,已经过去了三四十年,眼下就算困倦,身侧温热的孩子躯体也格外明显。
赵暄一直注意着他,怕自己碰到谢筠的伤口,见他许久都还皱着眉,小声问:“大人可是疼得睡不着。”
“没有。”谢筠睁开眼扭头看他,“殿下怎么还不睡?明日我们一早便要回宫了。”
谢筠受伤,景寿帝特意让了方常福来说,让他提早一日回侯府修养。
赵暄垂下眼:“大人自从没在宫中住,许久都没来过冷宫了。”
“怎么这么粘人。”谢筠轻笑了一声,“等日后殿下出了冷宫,更是不容易见,到时候怎么办?”
“那我就不出去了。”
“胡闹,说什么话。”
赵暄看着谢筠,认真问:“大人想让我出去吗?”
话问得平常,谢筠却似乎从里面听出点别的意味,他开口:“自然是想的,难不成殿下还想在冷宫住一辈子吗?”
“大人想那我出去便是了,就算不容易见我也可以找空子溜出来见你,就和这次一样。”说着,他朝着谢筠甜甜一笑:“大人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大人一直陪着我就好。”
看着他这模样,谢筠不知怎么品出来一丝危险,抬手在赵暄背上拍了拍,哄孩子般:“知道了,快睡吧。”
第二日,赵暄躲在谢筠的马车中与他一同回了城中,到了侯府才悄悄让柏溪陪赵暄去了宫侧门,混在杂役中将赵暄送回冷宫。
苏鸿岑不放心请了大夫来再为谢筠瞧了伤,顺带捡了几服药调理身子。
送走了大夫,苏鸿岑回来:“怎么伤得这样重,太后与魏恒知会了,可是他那外孙没有答应?”
“不是,陈大人由着我的话来的。身上不带点上,怎么能在那么多的大臣面前让皇帝扔了张和这步棋。”谢筠搅着刚端上来的药。
苏鸿岑看着谢筠:“听说还把四皇子拉进去了?”
谢筠手上顿了一下:“嗯,冷宫里的那个孩子干的。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从宫中偷溜了出来,还把赵裕给拐了去。”
“你仔细着,若是想要物色太子人选,不能太过狠厉。在冷宫中长大的孩子,要么怯弱,要么心狠多疑,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大魏的皇帝。”苏鸿岑提醒。
谢筠:“我知道,这个孩子见惯了血气死人,估计也是从小在冷宫中带出来的,改不了。可冷宫还是得让他出来,后面便就不管了,只差人盯着一下。”
心中开始忌惮,可到底也养了赵暄几个月,一时间也狠不下心将他直接扔在冷宫,不如就直接让他出来其余事情便就与自己无关。
也算是还了上辈子他最后给自己的体面。
张和收入了大理寺,本跟圣驾在猎场的大理寺卿也是慌忙赶回大理寺亲自主审张和。可不过几日便发现张和突然暴毙于狱中,大理寺卿吓得连夜进宫禀告景寿帝,而后不了了之。
谢筠喝了几天的药,连房间里都若有若无的带着药味,他闻着便觉得舌尖苦,干脆搬了茶点去院子里坐着,将屋子开着窗通风。
“侯爷,这张和死得好蹊跷,平时无病无灾的,入狱后也未遭过什么严苛的刑法,怎么说死就死了。”柏溪纳闷得很。
谢筠:“不是说了吗,有人在张和饭菜中投毒,现在还在严查。”
柏溪撇嘴:“这点事情都查不出来,也不知道大理寺是干什么吃的。”
“想查出东西,也得看那人想不想让大理寺查出来。”谢筠说,“若是有人刻意不想让大理寺查出来,他们就算将奉都翻个底朝天也不见的找得出来。”
柏溪似是明白了什么:“您的意思是说张和是有意被人害死的?”
“你想想张和这件事情是谁主使的?如今闹得大,他怎么能让人知道其中的原由,严怀明当场便明确的将张和扔了出去,张家女儿在宫中做女官为着他的女儿这才这些天都闭着嘴,可若是后头将刑上了,一个受不住拉人下水怎么办?这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柏溪瞪大了眼睛:“侯爷的意思是说,张和的死是宫里……”
“嘘。”谢筠玩笑着,“说出来可就没那意思了。”
等身上好的差不多,药味也散了,谢筠这才收拾着去宫里见太后。
刚进殿中便听见里面小孩子的声音,谢筠询问来接自己的银环:“是有哪位皇子来这儿玩耍吗?”
“是了。”银环回答,“五皇子的母妃前些日子来拜太后,说是想跟着抄经拜佛为五皇子祈福,太后念在她心承就同意了。今日凑巧五皇子也在,这才热闹。”
谢筠:“五皇子?”
银环:“侯爷不知,前些天陛下身边的方公公在红梅林那侧的冷宫中发现个孩子,身上还带着陛下以前赐给那位被贬入冷宫熙妃的玉佩,当下便去查了尚药局才知道熙妃竟在冷宫中诞下过皇子。当即便启禀陛下迎了出来,年岁比三皇子都大些,只能将三皇子与四皇子往下挤挤。”
谢筠本是打算由太后这边去寻到赵暄,如今皇上亲自发现,还有些突然。
谢筠脸上不显,只道:“陛下子嗣单薄,这也算得是喜事。”
银环笑着:“是。”
太后早早的就盼着谢筠来,见着进了门,一脸的心疼:“怎么瘦了怎么多,身上的伤可大好了?要不再让御医来给你瞧瞧。”
“我已经没事了,祖母不必担心。”谢筠笑着,拉着太后的手亲近。
五皇子的母妃在一旁看着,见着谢筠看过来,屈膝实实朝谢筠行了一礼:“臣妾多谢侯爷当日的救命之恩,裕儿尚小,那日若非没有侯爷,只怕是……”
说着竟带了几分哽咽。
谢筠:“娘娘客气了。”
又是拉着赵裕好生给谢筠道了谢,太后只在旁边看着,等着礼数全了这才开口说话,叫着几人都坐着吃茶。
人老了便喜欢听小辈说话,五皇子母妃是寻常官家小姐,不像其他人那样拘着性子,惯会说话逗太后开心,谢筠也在适时的说话,倒也热闹。只是赵裕年纪小,坐不住,不过一会儿便想着出去。
“我带裕儿出去玩吧,娘娘再陪着祖母说说话。”谢筠懂事的起身。
“去吧去吧,玩累了就回来,今日将饭吃了在回去。”
谢筠:“诶。”
赵裕亲近谢筠,一出门便要让谢筠牵着自己。
“那日去林中时也有位公公这样牵着我。”赵裕没见到当时的血腥,虽受了伤,却也没被吓着。
谢筠小心避开他还吊着的胳膊,随意问:“殿下还记得那位公公长什么样吗?”
赵裕:“只记得是个小公公。”
“嗯?”谢筠却说,“殿下是不是记错了,臣记得春猎去的公公都是特意选得,年纪小的都被筛下去了。”
赵裕“咦”了一声,又仔细的想了想,确定的说:“那或许是一位老公公,因为老了所以身量也小!”
谢筠柔声:“是了,应当是这样,日后有人问起殿下可别说错了。”
“好!”赵裕大声的应着。
赵裕高兴,谢筠便让柏溪陪着他跑闹,宫道宽敞,一眼就能看着也不怕出事。
“大人!”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转身果然是赵暄,身后还跟着位小太监,他现在换了衣裳,一身锦缎看着像是换了个人。
赵暄见到谢筠想要上去,谢筠却恭敬敬的对赵暄行了一礼:“臣拜见殿下。”
谢筠眉眼带了疏离,赵暄脚步一顿,只定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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