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人

盛夏烈阳明媚，蝉鸣聒噪，校园里的教室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一中高三年级和高一高二年级是分开的，位于操场西侧的教学楼里，比起热闹的高一高二，高三这栋楼显得过于寂静了，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班主任刘芝的办公室里，站着个没穿校服的男孩子。

“我看过你高考之前一模二模三模的成绩……”刘芝手里拿着成绩单，声音还算温柔，却感觉像是要被蝉鸣掩盖一样听不清，“考得都很好，怎么高考的时候就发挥失常了呢？”

被问话的男孩子站在那儿，垂着头，没有说话。

秦雾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眼睫垂下眼，遮挡住了大半的视线，让班主任刘芝也没有办法看清他的神情，借此来逃避这个问题。

刘芝也知道，高考发挥失常导致要复读，必然是任何一个学生心中最痛的事情。

她也是纯粹不理解和好奇，因为看这孩子之前的成绩，如果发挥正常完完全全可以考上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而且刘芝也相信秦雾在原来的学校，一定也被曾经的老师寄予厚望，谁能想到……原本可以拿状元的，一朝高考坠机，变成了这个样子。

盛夏阳光从办公室窗外照进来，正好照在秦雾干净俊秀的侧脸上。他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脸蛋是白白净净的，微微耷拉下来的眼尾更显出一种无辜又可怜的样子。短短的黑发，导致低头的时候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脖颈上挂着个黑色的链子，但链子垂进了衣领里。

刘芝不得不感叹，长得又乖又好看，成绩又好，放在哪儿都会是老师的掌心宠，这也不能怪老师偏心。

她把成绩单放在了旁边，对秦雾道：“那就这样吧，你家长也跟我说过具体情况的，校长那边也是。你先坐会儿，等下课了，我带你去新班级。”微微一顿，“现在过去的吧，怕影响他们上课，那帮小崽子，有点儿动静就能吵半天。”

秦雾点了点头，“谢谢刘老师。”

刘芝摆了摆手。

秦雾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望着窗外发呆，等着下课铃声响起。

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很低，尤其是秦雾坐的那个地方，恰好是空调的出风口，吹久了就开始觉得冷了，秦雾往旁边挪了挪，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冷风还是呼呼地吹着。

好不容易在这里熬到了下课铃响，秦雾想站起身，结果抬头看过去，发现刘芝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他还是只能继续坐在这儿。

高三的教学楼虽然比高一高二要安静很多，但下了课也还是吵吵闹闹的，从办公室里听，还能听见有人开着玩笑从办公室门口走过去的声音。

秦雾几次都想起身。

刘芝却专注于处理电脑上的事情，似乎完全忘了下课这回事。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秦雾的注意力好不容易从冷飕飕的空调风那边转移，一回头，看见一个披着校服外套，里面穿着黑色涂鸦T恤的少年懒懒散散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叠作业本。

秦雾的目光落在那少年的脸上时，微微一顿。

很显然，那少年也注意到了秦雾。

四目相对，秦雾感觉到了沈溪年眼底的冰冷。

沈溪年有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睛，秦雾很早之前就感觉到了，那双锐利的黑眼镜总爱直勾勾地瞧着他，似乎要将秦雾瞧出个窟窿似的。

就对视的这么短短几秒，秦雾感觉到了比空调风更冷的温度。

沈溪年却扯了扯唇角，一副嘲讽的表情，走进了办公室。

他把手里的作业本放到了刘芝面前。

刘芝回过神来，推了推眼镜，“下课了？”

沈溪年双手插在校裤兜里，漫不经心地道：“早下了，要上课了都。”顿了顿，“后排那几个没交作业，问就是忘了。”

刘芝说：“行，晚点我教训他们，你先回去吧。”

沈溪年却一副想要赖在办公室的样子。

秦雾觉得沈溪年应该是想要打听他在哪个班。

因为刘芝不光是八班班主任，还是级长。

所以秦雾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哪个班级。

不一定会去八班。

当时校长对刘芝说的是，你看着办。

秦雾知道沈溪年在八班。

他想，如果他和沈溪年在同一个班，那铁定会打起来……不，打不起来，他不会打架，只是沈溪年又多了一个单方面对他冷暴力的地方了。

除了家里，还有学校。

沈溪年在办公室里赖了半天，刘芝终于开口：“干什么？下课了来这儿泡空调？”

“……没。”沈溪年懒懒散散应了一句，终于还是瞥了秦雾一眼，开了口，“咱们班要进转学生了？”

刘芝飞快地把电脑上的事情处理完，“对。”顿了顿，“不是转学生，是复读生，成绩很好，小心以后顶替你学习委员的位置。”

说完，她拿起了英语课本，站起身，“上课了，秦雾，来，跟我过来。”

秦雾只能站起身。

又一次和沈溪年面对面，四目相对了。

连秦雾都觉得沈溪年很惨了。

沈溪年那么讨厌他，在家的时候就表现得淋漓尽致，如今还被迫要跟沈溪年同一个班，秦雾自己也没想到会去八班。

沈溪年比秦雾高了半个头。

他单手插裤兜里，垂着眼，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瞧着秦雾。

结果后脑勺被刘芝打了一下，“看什么？看新同学回班级里，下了课再好好看。”微微一顿，“新同学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刘芝拿着英语课本出去了，沈溪年也跟了上去，但在跟上去之前，秦雾看见沈溪年的薄唇动了动，上下一碰，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大概说的是——

“屁。”

秦雾是长得好看，但沈溪年也不差。

那少年完全就是女孩子们偏爱的校霸兼校草型，偏偏这人成绩并不差，想来学校里喜欢他的人应该很多。

秦雾也差不多。

他在原来的学校里属于白月光的类型，喜欢他的人遍布三个年级。

不过，喜欢的人这么多，自然也会有讨厌他的。

比如眼前这位。

沈溪年抱着后脑勺往办公室外走，秦雾跟了上去。

秦雾原本还在想，沈溪年到底有多讨厌他，是不是讨厌到一个极点了，不然为什么每次见他都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样子，如果真的这么讨厌他，要不要换个班级……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秦雾却听见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很轻微，不留神还难以注意。

那个声音说：“长得好看是好看，可老子总觉得他在装乖。”

秦雾回过头去看，没看见人。

他以为是谁边说话边走过去了，于是又收回视线。

下一瞬，这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没想到居然分到了同一个班……不过也挺好，毕竟也算是我哥么，在一个班就不错。”

这一次，秦雾清楚找到了声音发出来的地方。

是在……沈溪年的……肩膀上。

秦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溪年的肩膀上竟出现了一个和沈溪年长得很像的Q版小人。

这个Q版小人仿佛漫画里出来的Q版沈溪年一般，大头小身的比例，但看上去比沈溪年本人可爱多了！小人的脸庞圆圆的，肉嘟嘟的似乎手感很好，黑葡萄一般的圆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秦雾瞧。

Q版的小人趴在沈溪年的肩上，和沈溪年的神情如出一辙的臭脸冷脸，秦雾还看见，这个小人不高兴的时候，那双圆眼睛还会变成两个倒三角，和漫画一模一样可爱。

就是这个小人，刚刚开了口。

秦雾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走错了剧本。

他以为自己走的是校园文，结果是灵异文吗？这个小人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灵异，也过于可爱了一些……

秦雾还没有反应过来，沈溪年肩上的小人就已经爬上了沈溪年的肩膀，站在了他肩上，一副昂首挺胸的臭屁模样，“听说秦雾在原来的学校老受欺负……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的，毕竟他总装出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不过现在分到一个班了。”顿了顿，他捏起了肉嘟嘟的拳头，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哥。”

秦雾的脚步完全顿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沈溪年肩上的小人。

谁知，那小人却眨眼间消失了。

甚至让秦雾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幻听。

如果没有听错，刚刚那个小人说的话，总感觉像是沈溪年心里所想。

但秦雾觉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这个故事将变得更加灵异起来。

因为……沈溪年怎么可能会那样想？

怕秦雾受欺负？还想要保护秦雾？在心里还真的把秦雾当哥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恍惚间，秦雾跟着沈溪年还有刘芝走到了教室的门口。

沈溪年自己回了座位上。

恰好上课铃声也在此时此刻响了起来。

很多人从秦雾身边走过去，也向秦雾投去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但他们都赶着回各自的教室，所以没有停留太久。

等上课铃声停了，刘芝走进了教室。

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安静下来的学生，道：“今天我们班要来一位转校生，大家记得好好相处，以后我们不光是一个班的同学，也是一家人了。”

说完，刘芝向站在门口的秦雾招了招手。

秦雾走进了教室。

他脑子里还在想刚才沈溪年肩上小人的事情。

刘芝对秦雾笑了笑，“来介绍一下自己吧。”

秦雾回过神来，对班里三十九……三十八双眼睛回以一个微笑，说：“大家好，我叫秦雾，雾气的雾，希望能够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从小到大，班里有转学生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是最能吸引人注意力的。

所以八班教室里，不管学习好的、学习差的，爱开小差的、爱打游戏的，全都在这一刻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秦雾。

同时心想，长得真好看啊。

穿着白色衬衫的勤务，长得俊秀，笑起来乖乖的。

三十九双眼睛里，只有一双没有看秦雾。

就是沈溪年。

秦雾瞥了一眼，沈溪年坐在最后一排，趴在桌子上，明明要上课了，却假装睡觉，不知道是示威还是什么。

刘芝看了一圈，对秦雾道：“咱们班是单数，现在来了一个，正好补上了。你去坐沈溪年身边吧，就是最后一排那个睡觉……沈溪年！上课了，怎么就趴桌子上了。对，就是他，也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你们两个坐一桌，挺好的，有什么问题可以下课再跟我反馈。”

秦雾这个时候，除了点头也别无他法了。

他往下走，看见沈溪年已经直起身来了，但根本没有看秦雾。

在秦雾走到沈溪年身边，要拉开那一张无人坐过的桌椅时，看见沈溪年肩膀上的小人又突然爬了上来，在沈溪年的肩膀上跳着踢踏舞，周身自带花瓣落下的特效，他一边跳一边高声道：

“我要跟我哥做同桌了！做！同！桌！”

秦雾：“……”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