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
王一博呆愣着。
他的面前是一个高高竖立的木制衣架,衣架如人形般展着,一袭仙气飘飘的素白戏服便由那衣架撑起,从里衣,到外褂,再到绣纱,一件不差。云纹腰带,青玉软佩,还有那一条会在额间留下印记,却无比醒目的抹额,都在提醒着他。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2018年,回到了出演《陈情令》时的那个21岁稚嫩少年。
掌心微微有了些潮意,身后的木门却在这时被打开。
“王老师,换好了吗?要出装了哦。”是化妆师。
他眯了眯眼,这姐姐叫什么名字,他已经记不清了,可这张模糊又带点熟悉的脸,就好像石子擦过了他的心。
他不想细究自己为什么会时空穿越,也论断不清自己能不能回去,可他记得亲手删掉《陈情令》时窒息般的难过。
他无法想象自己穿起蓝湛的戏服,再同26岁的肖战“重逢”一次。
他不能,连再追溯浅显地触摸一下近似的关系都不能。
“我不想演了……”王一博脱口而出。
那忙着整理戏服的化妆师显然被这话吓了一跳,回转头来时,连小小的眼睛都瞪大了不少
“什么?”
王一博却笔直地站立着身子,“导演在哪?我去找他。”
化妆师姐姐怔愣着拿手指比了个方向,不过须臾,便见着那瘦削的背影跨出门去。
这孩子今天,是还没睡醒么……
出了化妆区的王一博紧攥着拳头,沉默不语地快步走着。
一路穿过布景区,几个场务师傅见着了他,无一不是笑开了眼地招呼。
“哟!王老师!谢谢王老师昨天给买的水啊!”
他点头应付,刚想错身走开,另一个师傅又走了过来,
“王老师今天很早啊!怎么没跟肖老师一起?”
王一博抿紧了唇。他不答话,对方也没觉得失礼,这孩子平常话就不多,也就是跟肖战在一起,才闹出些男孩子的动静,大家早就习惯了。
王一博冲那人点了点头,还没迈开一步,又来了一道声音,
“王老师,肖老师昨天问我的那家店,我想起来了,地址给你们写条上了,你帮我带给他啊!”
“我,我不方便。”王一博下意识拒绝。
那人显然愣了愣,下一刻便像是了然似的,压低了声音说道“又吵架了?得得得,吵架又不碍着你们一起吃饭,这家餐馆豫菜做得可绝了,你肯定喜欢!”
王一博手里被塞进了纸条。那师傅撂下了话,就跟他挥挥手,转身忙着去搬木头了。
留在原地的小孩,只好默默攥住那条子,极轻极轻地吐了口气。
被这样一扰,那急着找导演辞演的心也缓了下来。
王一博低了头,找了块石头随意地坐着。
他这身打扮跟现下的场景实在不搭。拍摄棚里随处都是穿着戏服,古意禅气的群演,衬得他一人,明明担着主演的名头,却别扭地像个外来人。
小孩的拳头紧了紧,掌心里的纸条硌着了,他便把那纸揉了开来。
上头的字迹松散,歪歪斜斜地写着“豫园”两个字。
他记起来,这是他跟肖战后来去吃过很多次的餐馆。
剧组的饭菜不好,他跟肖战混熟了,就互相在私下里抱怨。肖战就会拉着他,偷偷出去开小灶。
他们那时都没什么钱,选的地方也不需要太考虑私密性,只图个可口新鲜。
只是横店好吃的饭店实在是少,重复次数多了之后,总会厌了味道。
肖战挑食,他却是个好养活的。靠着泡面都能度日的男孩子,又哪里还会计较今天吃的是川菜还是豫菜?
随便肖战挑好了,带他一起去吃了就是。
他跟着肖战吃过几次辣口,辣味上头,涨红了脸,他就像小狗似地吐了舌头哈气。肖战一见就笑,笑得前仰后合,好像看了场什么搞笑大剧,却边给他递水拍背,边扯了纸巾塞进他的手心。
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肖战就不带他去川味馆了,反倒选中了这家豫菜。
还记得第一次进去点单,肖战就颇为豪气地把菜单转到了他的面前
“河南人,选几个正宗的呗,哥哥买单。”
他那会还嫌挑菜麻烦,拧着眉心,颇不乐意。
肖战就边给他说着笑话,边指一些菜品,极为随意地插问一句“这个,好吃吗?”
“不好吃,没这个好吃。”
“行,那就这个。”那哥哥眉目透亮得好像打着反光板,直到他选了个辣菜,才探了头地来阻
“这个不要。”
“啊,你不是爱吃辣的么?”
“不要不要。”肖战坚决无比地摇头,“慢性咽炎就不能吃辣……”
“谁慢性咽炎?”
那哥哥像是突然诘住了口。半响才挠了挠头“我,我慢性咽炎。年纪大毛病多,不行啊?”
他恍悟地点头,低声附和一句“那你以后都不能吃辣啊。”
“王一博你!”
“嗯?”
“行,我不吃辣!我吃盐!我咸(闲)!”
王一博在那回忆里滚了一圈,倏然露出个笑来。那时候,很快乐。懵懵懂懂,无知无畏,却,实在快乐。
“一博老师研究什么呢?”是探了头来的纪李。
纪李是个软乎性子,跟组里谁都能搭上嘴,按组里人的话来说,王一博是酷冷的冰,纪李就是那一团暖气扑人的火,冰晶不染山水,虽是冻手,但抵不过十足的好看,可火却是煨着人的,能叫人暖活。
纪李没等人反应,手臂一伸,就抓到了王一博捏着的纸条,再巧力一抽,那纸条就飞到了纪李手上,王一博瞥见白光一闪,下意识地顺着那弧线去抓,只扑到了个空。
“豫——园?”纪李转着纸条,边避让着王一博追来要讨的手,边磕磕绊绊地念。
等到完全看清上头的字,又来了劲“河南菜!我喜欢啊!一博老师什么时候去吃?带我一个!不叫你请,咱们AA,好吧?”
王一博立在原地,不答不应,只伸了手去“还我!”
“干嘛那么小气!”纪李瘪了记嘴,“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嘛!吃独食多没意思!”
“谁吃独食?”王一博拉落了脸。
纪李却没当回事。平常玩得多了,他知道王一博这人惯会用一张冷脸唬人,无伤大雅的玩笑他比谁都开得起,自然不会真的计较这一个小小餐馆和一张便条。
想着,纪李反手捂紧了手上的条子,反而耍了无赖“不吃独食,那就带上我呗。又不吃你的,组里只有你跟战哥有配车,就捎我一段嘛!”
眼见王一博不说话,纪李眼珠子一转,又凑近了说道“还是说,你是想去约妹子?所以,不方便……哎呦!”
话没说完,腿肚子上就挨了一脚,纪李弯下腰,抱着小腿直叫唤。
来不及去顾的纸条被轻轻一抽,转瞬就落进另一人手里。
王一博下意识地转身,等到看清了来人,又好似被定住了身子似的。
“战哥,你干嘛!”纪李扭曲着一张脸,小腿上不太疼了,只是被人偷袭的滋味勾起了火,火星子零星撒着,又不好对来人发作。
另一头的肖战将手里的纸条叠好,顺势就往王一博掌心里一塞。
“就许你抢别人东西,还不许我学着来一遍啊!”
纪李委屈了“我哪有抢……开玩笑的嘛!”
“玩笑不好笑啊!”肖战顺口接道,“别欺负小孩子!”
“我哪有欺负他!”
“我不是小孩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这一回,肖战倒是饶有兴趣地转头去看被自己护在后头的王一博了。
后者的手掌紧紧握着,下颌线绷得笔直,脸面上的奶膘都是鼓鼓的。
这是,真生气了?
“不是小孩子早上跟我闹什么起床气?说好了一起出门,你一个人先跑什么?”肖战压了声音地讲。
这话却依旧落进了纪李的耳朵,八卦的雷达瞬间启动。
王一博被前头两人盯得难受,不由地别转了头,闷闷地答
“没跑……”
“跑没跑你自己知道哦,王一博。”
王一博在这话里抬起了头,肖战鲜少会念自己的全名。在一起之后更是几乎不叫。唯一一次喊了他名字的时候,还是在他提分手的那一天。
那天,肖战拦着他说完了所有挽留的话,等他提着行李从他们的家里离开时,肖战突然追了出来。
突兀又大声地喊了一句“王一博!”
他在那一声里停住了脚步,可声音没有了延续,就好像故事开了一个头,就被人按下了终止键。
不会再有尾了。
他拖着行李一步步走下台阶,爬上保姆车。
车子启动,肖战的身影却一直留在后面,从清晰无比的那么一个,渐渐变得模糊,变得零碎。
他打破了五年后的肖战,便也没有资格,再来影响五年前的肖战。
一切错误的不应许,都不应再有开始。
因为那历劫在身上的痛太痛了。
于他,于肖战,都不能够再来一遍。
王一博垂落了眼睑,抬了脚步,错身要走。
一只手拖拉住了他的手腕。
“王一博,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肖战凝拢了眉。王一博却不说话,拨落了那握在腕上的手,一言不发地走了开去。
肖战动了两下,却还是在那小孩没做停留的背影里,生硬地收了脚步。
留在后头的纪李摸了摸下巴,终于还是凑到了肖战身边
“这孩子不太对劲啊!”
不用谁说,肖战自然知道王一博很不对劲。从今早醒来就好像一直都在错乱里,可明明昨晚一切都很如常。
“一个人要是突然性情大变,大概率逃不出两个缘故”纪李停了停,余光瞥向一边的肖战,继续老神叨叨地讲,“一个是他生了重病……”
一记白眼果不其然被飞丢而来,纪李摸了摸鼻尖,“一博身强体健,肯定不会是身体出了问题,那就只剩下另外一种……”
“你能不能说重点?”
“感、情、问、题!”
肖战翻起个更大的白眼,抬步要走,又被纪李拉住。
“战哥,你别不信啊!虽然在这个组里好像大家天天都凑在一起,可你管不到人手机,看不到他聊天记录吧?现在这个年代,谈个远距离恋爱可比窝在一起的有趣!更重要的是,我有秘密情报!”
肖战不说话,可脚下的步子却也是停了。
纪李压低了声音,凑到肖战耳边“我有个铁瓷,是乐华的,听说一博在公司就有个官配。是他师妹。很漂亮一女生。一起从韩国特训出道回来的!”
“官配也能信?”
纪李“嗐”了一声,挥挥手,“你也是组合出来的,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道理么?别跟我说你们公司就没有内部解决的!”
纪李还要再说,肖战却完全没了耐心来听。
心口上莫名的躁意裹着躁意,激得人心烦无比。
肖战攥了记手掌,甩下了纪李就往前走。
纪李这头还没八卦干净,只觉得想强扯个什么,让肖战信服。嘴上一滑,脱口便说“我刚可见着一博在看一餐馆!八成是要请人吃饭!你就看着,他到底会请谁!”
肖战脚步不停地只往前去,看似一点都没落进心里。
可走着走着,那踩在石子上的步子竟不自知地重了起来。
纪李的话,荒唐又憨气,是正常人都不能信的逻辑,可偏偏添上王一博的名字,就这么擦进了他的心。
他带着王一博吃饭,那人从来没有计较过饭店、环境。
可要是那张纸条上真的是个餐馆的名字,能被那小孩这样正经的收着,就一定是个重要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才会是王一博心里重要的地方……
肖战不自觉地顺着这个思路去想。
最后唯一能够推论出的答案,竟只有一个——会带重要的人,去约会的地方。
那踏在石子尖上的脚步,倏然停了。
说不清的恼意裹着燥热一并袭来,生生让肖战拉着衣领扇了两记。
那个小屁孩,不会真的在谈恋爱吧!
走了开去的王一博一步都没有停留,径直往导演休息间去。
五年前的人他记不太清,可到了剧组,明明有那么多陈列布景,他却能一步不错地找到要去的地方,就好像这个组景里的所有,都印挞到了他的脑海里,不管时间隔阻了多少,那烙印一般的记忆都割舍不掉。
《陈情令》剧组的字样在休息室的大门上贴着。白底黑字,简陋得要命。
王一博却在那文字前头驻落了脚步。
那字样看得他心口一跳一跳地疼。他下意识地拿手捂了一捂。刚要敲门,就听到里头浅浅传来些许对话声。
是导演和制片人。
“阿战演得可真好!活脱脱就是书里的魏无羡!”
“那可不!阿战可是我千挑万选才找到的,现在回头想想看,这角色换成其他任何人都撑不起来!他就是为魏无羡而生的!”
“你这话可偏心了!怎么不说魏无羡是为他肖战而生的呢?”
“导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事重要吗?你知道这个故事有多好,不管是阿战还是一博,都是百分百地投入在这部戏里,演员们已经交出了自己的全部,剩下的,就是咱们的责任了。我有预感,我们会成功的!”
“当然要成功啊!大家都这么辛苦又努力!”
那举在了门口的手,突然就敲不下去了。
他怎么忘记了,如果没有了陈情令,那之后的肖战又该拿什么去跟公司抗衡?又能凭什么在娱乐圈真真正正地站稳脚跟……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打乱剧组的节奏,如果主演罢演,这一个小小的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剧组,又能再找谁来顶替“蓝忘机”,要是再花几个月去找演员,那陈情令还能如期拍完和播出吗?
如果他就这么拨乱了时空的节奏,那肖战会不会错过大火的机会,而与他心心念念的演艺事业,擦肩而过?
王一博握紧了手掌,垂落了眉眼。
肖战的人生,不能被他牺牲!
可他又该怎么办,再演一次蓝忘机吗?
他真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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