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你发情了。”

直到唐彦乘坐直升机离开，黎惊夕起身回到屋里。她和苏谨余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你在防着我？”

黎惊夕停住脚步，偏了偏头，但并没有回头看他。

“何出此言。”

“你难道不是故意暗示唐彦，所有的宿主都被安置在昂他州？”苏谨余说，“唐彦一时不会对你动手。他关注昂他州的同时，也就牵制了我的动作。这不是你的想法吗？”

……这语气，怎么跟质问出轨丈夫似的？

黎惊夕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苏谨余。

“苏先生，我不是在防着你。我是在防着所有人。”她说，“任何人对昂他州的宿主动手，考虑到唐彦，都会三思而后行。你难道觉得，我所有的动作都围绕着你展开？”

黎惊夕有理有据地反问回去，苏谨余沉默片刻。

“我是觉得很奇怪。”最后他说，“你显然不那么担心南州研究所被揭发。”

黎惊夕盯着他。

“凭你的缜密程度，不可能像今天那样泄露给唐彦那么多信息。”苏谨余说，“黎博士。你接手了苏家的精神体，你我就是一丘之貉。如果有什么疯狂的计划，也考虑过全局再做安排吧。”

很好。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刚刚默契对敌的那点儿好心情瞬间消散，黎惊夕马上意识到自己和他离婚是很有道理的。她冷笑了一下。

“苏谨余。”她连名带姓地叫他，“知道我接手了你家的烂摊子，就别在这威胁我什么一丘之貉……我是活该被你家的破事儿拖拉一辈子么？”

“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连精神体激活的设施都交给唐彦，生怕联邦不知道有人掌握违法技术吗？”

洛辞在一边，感觉自己的头慢慢大了起来……这怎么又吵上了啊？

他小心出声：“黎博士……”

苏谨余黑着脸：“这儿没你一个保姆说话的份。”

洛辞闭了嘴。这个圆场他是打不了了，可是他不想看着黎惊夕生气。他垂着眼，挡住眼中跃动的、锐利的光。黎惊夕见状，伸出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揽到自己身边。

“苏谨余，不论我在打什么主意，这个主意并没有包含‘背叛’你，或者‘背叛’苏家的成分。”她嘲讽地笑了笑，“你是会用背叛这个词的，对吧？说不定我帮你接手这个烂摊子，所以我在你眼里也是苏家的保姆。保姆背叛主人可是大罪呢。”

她盯着苏谨余。“是吧，苏大总裁？”

苏谨余肉眼可见地怒火上涨，沉声问：“你这话又是从哪儿来的。苏家什么时候把你当过保姆？”

“没有吗？那你怎么看谁都是保姆啊？”黎惊夕反问，“还对着我的秘书发脾气，谁给你的权利吼他？”

洛辞手指猛地蜷缩起来，心脏突然振奋地跳动。

“没关系的，黎博士。”他轻声说，“我……”

“你闭嘴。”苏谨余一字一字说。

黎惊夕向前一步，用身体挡住洛辞。

“我最后警告你一遍，苏谨余。你再用这样的语气对洛辞，你的任务我就不再奉陪。”

“……”苏谨余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中止合作，为了他？”他的眼神向洛辞剐过来，压抑得可怖。“你是在为了他和我吵？”

“是啊。”黎惊夕说，“洛辞哪里惹过你，你一开口就针对他？我还真没想过你是这么恶毒的一个人，苏先生。”

她笑了一下。“还是说，你自从闯过我的办公室以后，屁股就也开始痒了？”

苏谨余闭了闭眼。“……黎惊夕，住口。”

黎惊夕当然不会住口。“可惜，你的身体我不太想碰。”

她红唇轻启。

“——我觉得你有点脏。”

苏谨余身体反应比大脑快，直接就欺身上前，抬手按住黎惊夕的肩。她的肩瘦削但不柔弱，他像是抓住了一把骨头。万分之一秒内她冷冷地注视着他，然后苏谨余的手还没来得及发力，人就被洛辞推得后退一步，勉强站稳身体。

洛辞几乎是撞过来的。看着清瘦温和的人居然爆发力这么大，苏谨余抬脸时看见他眼睛都红了，咬着牙说：“你别碰她！”

苏谨余抬着手，愣了一秒。

洛辞是以为他要动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想做什么，但他绝不会攻击黎惊夕。

他只是。

……他不想，也不曾想过还会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所有的情绪——见到黎惊夕的欣然，无法让她低头的挫败，永远被她逆转谈话局势的恼怒，再次合作时第一面就撞见她和洛辞的，隐秘的嫉妒。

一切饱含攻击性的感情都被压制，刹那间，他清晰地感到一点酸楚和苦涩，在情绪的废墟上蔓延开。

——任谁也不会猜到，这样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曾经是夫妻吧。

曾经她也躺在他的臂弯。

他收回手去。没必要跟洛辞解释这些。

苏谨余轻声说：“抱歉。我不是要伤害你。”

“我不在乎。”黎惊夕说，“但我希望从今往后你能尊重我，尊重我身边的人。不然，我们的合作很难存续下去。”

苏谨余默然。直到黎惊夕错开他，由洛辞扶着走上楼梯，她才听见他低声说：

“好。”

黎惊夕没回头看他。她上了半层楼梯，原本被洛辞扶着的手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她几乎是拖着他进了卧室，洛辞怕她牵扯到背伤，紧跟上来，走得有些跌跌撞撞：“黎博士，慢点，你的伤口——”

黎惊夕把门一关，轻巧地把洛辞松开。她眼睫微动，很快地上下扫了他一眼，他的脸就慢慢泛起浅淡的红来。

喜欢脸红啊。

黎惊夕想着，淡淡地评价了一句：“真可爱。”

她不过是说出三个字，洛辞整个人像是被震得傻了。他滞在原地，看着黎惊夕向自己走近，用指尖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面颊。

像是隔着玻璃触碰精神体一样。隔着薄薄的、泛红的皮肤，她的指尖触上他庞大的、无处安放的心绪，而它们霎时间绕着她的手指凌乱地、欣喜地活跃起来。

黎惊夕问：“他凶你，你不会凶回去？”

洛辞呼吸都变得急促，小声说：“我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那样不合适……您要和他合作。”

“就因为这个？”

“……而且他曾经是您的丈夫。”

黎惊夕指尖在他面颊上轻轻划了一会儿，终于收回来，垂下眼笑了笑：“跟我为什么总您来您去的？不用那么拘谨。”

洛辞几乎压不住自己的心跳声……她突然之间离他特别特别近，他高兴的同时又恐惧得浑身发冷。黎惊夕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就像是高不可攀的冰冷神祇缓缓降临。

她甚至都没有碰他，但此刻空气远比她握着玩具捣进他身体时要暧昧。洛辞已经失声，他不知道黎惊夕为什么突然靠近。然后，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胸口。

他已经很没出息地在喘息了。

黎惊夕说：“洛辞，我给你一个机会。”

洛辞猛地抬眼看着她。

“你是南州微生物研究所的人，地下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精神体宿主和暴动，这都和你毫无关系。如果你接下来还要留在这里，等待你的只有危险和困苦，也许我们所有人都会不得善终。”

她说。

“我给你一个机会，离开这个地方回家去。我会保你这一路顺利，再也不会有人问起你两天前发生的事情。回归正常生活，你前途无量。”

洛辞大脑空白，愣了片刻，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不行！”

黎惊夕挑眉望向他。

洛辞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于激烈了。可是他无暇顾及。刚才那一刻他甚至没有在想他留在这里要面临的危险，他只是在想，除了自己，没人比他更知道黎惊夕的脾气，喜好，去哪个场合要带什么，日程表按什么规则排好。

他知道池行生想杀她，苏谨余总惹她生气，谢遂和黎惊夕一样了解精神体研究，这个人也许会推着她走向悬崖。洛辞只是在想，如果自己不在，黎惊夕一定有办法走下去，可生活里至少也少了很多便利，少了很多让她舒心的细节。

即便要出生入死，在那之前，她也应该有机会吃上某人亲手做给她的枫糖面包。这样才对。

哪怕那只面包微不足道。

他摇头，对她重复：“不行。我不会离开这里，黎博士，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一样。”

黎惊夕伸手拉过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抚弄了他的几个指关节，继续看着他：

“真的？”

洛辞心跳得如此剧烈，甚至他都不能理解自己。

……她只是碰了碰手指而已……

他掌根的细骨微微颤动一下，声音有些干涩。“真的。”

然后他听见黎惊夕轻轻地笑了。

她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令他微微倾向自己。洛辞看着她向自己靠近，双唇和他的擦肩而过。

她在他面颊上浅浅嗅了嗅。

绵软湿热的气息呼过来，他合了一下眼。她继续转动他的脸，又嗅嗅他的耳根，鼻尖，唇隙。

黎惊夕终于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戏谑神情里带着一点故意为之的惊讶。

她说：“你发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