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救的,什么人?”闻远淡淡问道。
“我师尊。”
闻远露出了诧异之色:“哦?就只是师尊那么简单吗?”
“他是我的恩人——闻仙师……”
话未说完,闻远忽然道:“我跟你去看看。”
眸子里的欣喜瞬间冲淡了暴戾之气,陆离忙道:“多谢,多谢——仙师快跟我走,快。”
一路上陆离不断催促,闻远埋怨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
陆离担心他一生气又不愿跟来了,忙道:“不急——不,很急。”
一时间竟语无伦次起来。
闻远见他这样,内心觉得有些好笑,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微微加快了步伐。
看到床上的“病人”,闻远瞬间变了脸色,失声道:“听雪仙尊——怎、怎会伤成这样?”
“仙师,拜托了,看看我师尊。”陆离央求道。
闻远皱起眉,道:“给我打一盆热水,再拿一把剪刀。”
陆离依着吩咐做了,只见闻远拿刀轻轻剖开白冰砚背上粘连的衣服,用毛巾小心地擦拭。
倒是白冰砚,虽然处于昏迷状态,眉头紧锁,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额头上,显得面色更加苍白,但仍是咬紧牙关,半分呻吟都不肯发出。
“仙师……”陆离刚想嘱咐些什么,就被闻远摆摆手打断,示意他不要说话。
待到闻远看见白冰砚左臂上的腐肉时,眉头皱得更深了:“中毒了?”
“仙师……你……你说什么?”陆离怀疑自己听错了,堂堂听雪仙尊,怎会中毒?不可能,不可能……
“听雪仙尊中毒了,中的是魔族的奇毒,我才疏学浅,恐解不了,唯有将腐肉割去,或许可以一试。”闻远沉声道。
陆离看着床上已经疼得扭曲的白冰砚,思索道:“仙师,有没有什么止疼的药啊?”
闻远乜了他一眼,道“没有。”
陆离:“……那有没有什么术法可以暂时让人失去知觉?”
闻远:“也没有——你再啰嗦,等毒素蔓延了,到时候可就不是割腐肉这么简单了。”
陆离乖乖闭嘴。
陆离用手按住白冰砚的左臂,闻远用刀一点一点剜去上面的腐肉,在整个过程中,陆离能感觉到自己紧握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师尊,如果我是萧长安,该有多好,你也会这么疼我吗……不,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别疼我了……算了,我又不是那只萧短短。
陆离开始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到闻远一句如释重负:“好了。”
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爬出,陆离恍然发觉白冰砚基本上已经是一只粽子了,他又心疼又好笑,想起闻远还在身边,忙道:“多谢闻仙师。”
闻远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不谢。”
说罢,他的面色凝重起来:“陆离。”
“哎,在呢。”陆离应道。
“你师尊若是好好修养,应当便会无碍,只是他左臂上的毒,我未能全部清除,以后可能会有后遗症,至于是什么后遗症,我也说不好。”
陆离:“……”
闻远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听雪仙尊可知道你的灵器?”
“知道,便是我师尊让我收下的呢。”陆离道。
“哦,原来是这样……”闻远似是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吗?”
“没有——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就先告辞了。”闻远作揖道,却显得并没有那么恭敬。
“多谢仙师——仙师可要诊费?”
“听雪仙尊对我有恩,我若是今日不来,那才是抱憾终生,还有什么诊费一说呢?”闻远笑得有些凄苦,“告辞。”
待到闻远走后,陆离看着床上的白冰砚,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红衣人说得没错,拿了忘醉以后,自己的心性便不再如从前,否则也不会把刀真的架在闻远的脖子上。
“师尊,如果,我违背了你的教诲,你会怨我吗?”陆离喃喃道,他看着烛火跳动下,白冰砚的脸庞被勾勒出好看的弧线,棱骨分明,甚是俊美。
陆离一阵恍惚,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初次见到白冰砚的样子。
那是一届很热闹的求学会,陆离本是剡溪陆家的一名庶出小公子,自小不受待见。
求学会,本来是只有身份高贵的仙门世家公子才有资格去的。这种好事,又怎么轮得到陆离。
可陆离想去,很想去。
他偷偷爬到父亲马车装行李的箱子里,忍了三天的饥饿才到达了南阳。
没有人发现。
到了酌泉宗后,他等到没人的时候才悄悄跑出来,想着偷一点东西吃。在其他弟子听课的时候躲在窗外,偷听个只言片语后勤加琢磨,总好过家里受下人欺侮的好。
他就那么琢磨着,然后悄悄溜出来,往自己脸上抹了几把泥,确定别人认不出了以后就去找厨房。
绕来绕去半天都没有找到,整个酌泉宗就好像一个迷宫一样,陆离都快饿晕了。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远处的一间屋子,就只是竹子搭成的普普通通的小房子,周围种满了绿竹。
很普通,但是很清幽,叫人移不开眼睛。
陆离很清楚,这种地方绝对不是厨房,可鬼使神差,他很想拖着饿的扁啦吧唧的肚子走上去看一眼。
就像偷学一样,就只是偷偷看一眼。
不走正门,他爬上了竹子做成的围栏,只悄悄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道人,手执泼墨山水扇,眉眼间似笑非笑,薄唇轻轻勾起,一袭白衣随风飘起,仙风道骨,再合适不过。
让陆离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遇上了天界仙人。
他只看到,那仙人在纸上写着什么,边写边念,侧耳细听。
以我之力换桃李天下,盛世繁华,河清海晏,此后我便桃源归隐,逍遥山水,一生安宁。
桃李天下,四海为家。
——白冰砚。
他的声音很好听,听得人心里痒痒。
陆离忍不住,他想再往前看看,可这一看,却是一脚踏空。
“啊!”
想象中落地的疼痛并没有发生,陆离透过指缝看到,在阳光的映衬下,那人一双清冷的丹凤眼,再没有刚才的温柔,可是依旧挡不住他的出尘脱俗。
“谁让你来这里的。”那人轻飘飘把陆离放到地上,直到确保他的安全才丢下这样一句话,有些刻意,声音多了几分不近人情,可是在陆离眼里却多了几分惶恐——掩饰刚刚的温柔。
“是我自己要来的——仙师……”
“嗯?”
“你好好看啊。”在阳光下,陆离仰起头拽着白冰砚的衣角,涂满污泥的脸上有掩不住的欢喜。
白冰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显得有些慌乱。
“你……你也很好看。”半天,白冰砚才愣愣地说出这么一句。
陆离想笑,可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可是饿了?”
“嗯。”
“跟我进来吧。”
陆离盯着面前的两个馒头,一盘豆腐,一碗清水陷入了沉思。
即便他在家里再不受宠吃的也比这个好吧?!
这个仙师,是不是……过得还不如我……想归想,陆离饿了整整三天,见到有食物已经很不错了,还要奢求什么呢?
于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馒头,豆腐,清水都通通进了陆离的肚子里。
白冰砚默默地递上了一块手绢:“慢点。”声音淡淡的,很温和。
不假思索地拿了过来,陆离只觉得一阵梅花的香气沁人,心中瞬间被一阵不好意思填满。
他讪讪道:“仙师,不好意思……给你弄脏了。”
手绢上绣着几朵淡雅的梅花,此刻已经被黑乎乎的不明物掩盖住了。
陆离感到很不安,他从来都没有如此不安过,平时嬉皮赖脸欺负父亲小老婆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感觉。
“无妨,你喜欢就拿去。”白冰砚收拾了一下碗筷,“若是无事,便回家吧。”
家?那里哪还能算是他的家?
陆离心里一酸。
看着陆离眼泪汪汪的样子,白冰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可是家人待你不好?”
“……嗯……”陆离哽咽道,然后把他在陆家如何不受待见,夫人是如何欺负他,父亲如何打骂他,含着泪,都断断续续地向白冰砚说了。
这时那块梅花手绢最是有用了,可陆离舍不得。
于是他的袖子便成了不堪入目的样子。
白冰砚默默地听完了。
“仙师,你……能不能……能不能收我为徒?”
白冰砚再一次愣住了。
其实,求学会的目的,一来是教一些仙门小家防身保命,二来,也的确有将优秀弟子纳进酌泉宗的意思。
可是,白冰砚不同,每次求学会,他都是被“束之高阁”的那一个。
“破烂仙尊”的称号,也并非浪得虚名。
“你若喜欢,留下便是了。”白冰砚看着天真的陆离,缓缓道。
“真的?!”陆离欣喜若狂,他不曾想过原来拜师如此容易。
“嗯。”
陆离恍惚了一下,他觉得眼前的这位仙师好像刚刚眼神里也闪过了欢喜。
“仙师,我……”陆离想起了什么,忽然害怕了起来,他担心自己的父亲知道。
“无妨,我去同令尊说。”白冰砚看透了他眼里的慌张,安慰道。
那天,陆离不知道白冰砚究竟是如何同自己那个蛮不讲理的父亲说的,反正看到夕阳下的一袭白衣缓缓走回,低声告诉自己。
“可称师尊。”
在那一刻,陆离心里满满都是掩不住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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